一想到这些,小荣就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忙出声解释道:“东翁且听我说------”
“休要言语诓骗本县,你就等着吃挂落吧!”
王知县一甩袍袖就要离开,小荣却是吃吃地道:“如此------怕是东翁您也跑不了------”
“------”王知县神情一滞,脸上的威严之色尽消,看向他的目光中充满了不解。
“若是朝廷派了钦差下来彻查,整个钱塘县衙------不,整个杭州官场都没人能跑得了!”
小荣只一句话就震住了他,顿了顿,才缓缓说道:“东翁莫不是忘了那一千五百两的亏空?即便是您高风亮节,不惧小人陷害,但请东翁仔细想想,此事真要捅开了来,又有几人能脱得了干系?别的不说,单是咱们这衙门里的非经制吏就有多少?他们的工钱从何而来?”
“这------”王知县这回是真的懵了。
胥吏的问题他当然知道,却没仔细算过这里边的花费。事实上,这是各个衙门都存在的问题,朝廷不是不知道,只是在睁只眼闭只眼罢了。
这就是一层窗户纸,捅开了对谁都没好处。朝廷付不起那么多人的工钱,不默许他们自个儿谋些小福利,这些人会用心给你干活?
当然,朝廷肯定也没料到,胥吏们的腐败情况会如此严重。
所以事情一旦被捅开,依着当今圣上的脾气,大杀特杀几乎是可以预见的场面,说不得会引发天下各州县衙门的一次大清查,最终会演变成何种状况,牵连到多少人就不得而知了------但可以肯定的是,绝对不下于万人之数!
当年的空印案,其实本就不算多大的事儿。地方官们派去京城的接受户部审查的人,也只是为了贪图方便,不用因为账目出了些小小的差错就要往回跑,然后盖了印章再来一趟京城,错了又被再次打发回去------路途近一些的倒是没什么,来回耗时不长;路途遥远的可就遭罪了,没两三个月的功夫,他们根本就到不了京城。
如此的来回奔波,实在是太折腾人了,所以他们才想出了一个比较便捷的方式。
他们发现,只要事先在空白文册上盖好骑缝印,这样即便是账目出了差错,也不用跑回来找掌印大老爷盖章了,直接在京城就能修改,太省事儿了------这种文册其实除了做临时补报之用外,根本就不能派上其他的用场。
但老朱得知此事后就不乐意了,心说你们这些家伙,居然一个个的都敢藐视天子权威了?未经请示就私自盖印,谁给你们这样的权力?!!
问题是,在地方上,几乎是所有的衙门都存在空印现象------这该如何处置?总不能,把所有的涉案官员都杀掉吧?
老朱到底是个杀伐果断的君主,还真就这么干了!
于是乎,所有涉案人员,一个都没能跑掉。
主印官员全部诛杀,副手杖一百,发配充军!此外受牵连的,还有各道的御史言官们,理由是他们玩忽职守,监管不力。
这是名副其实的一扫而光,平日里谁都想升官掌印,这回倒好,干个副职还能免于死罪,正职就要掉脑袋了------
一想起当年的空印案,王知县心里也是直发悚,尽管他素来对当今圣上的严刑酷法十分推崇。
这倒也是人之常情。
当事情落到自己头上时,若非必要,谁愿意去挑战生命极限?
这么一想,他顿时就有些顾虑了,心中难免打起了退堂鼓。可他脸上又实在是挂不住,堂堂的朝廷命官,自己竟然不自觉地认可了荣师爷的理论。
贪污还有理了不成?
不过仔细想想,自己也“贪墨”了一千五百两啊,难道真要冤死不成?拼了这条性命倒是无所谓,关键是会永远的留下无法洗清的污名啊!
以后,等到自己儿子娶了媳妇,生了孙子,小孙子又该怎么去想自己的爷爷呢?
洪武二十四年,夏。钱塘知县王伦,贪污事败,查实贪墨赃款一千五百两,处以枭首示众,剥皮塞草,皮囊悬于县衙公座之侧,以儆效尤------
王知县是圣人门徒,他不怕死,但他不希望自己清名受损,成为后世千百年都无法抹去的污点,那不是一个读书人想要的结果。
他只想流芳千古,不想遗臭万年。
于是,他妥协了,至少目前还不适合踢爆这件事情。
荣荣看出他神色已然松动,赶紧又补充一句道:“其实,瞒着您也是先生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