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有只猴子

    这一年，孙小六一百八十一岁。

    一百八十一岁对南儋部洲那些人类来说是可望而不可及的高寿，但对于一只猴精而言，却是还没成年的年纪。

    像孙小六这样没心没肺的猴精，更是没有把年龄放在心上。

    哪怕还有十多年他就要成年，就要像他的老爹、他的兄弟姐妹一样担负起一只花果山猴子必须担负起来的重任——为大圣爷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怎么就轮到俺去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每次孙小六被老爹用这样的话灌脑时，他都这么回应。

    作为花果山四万多只猴子中唯一既没有觉醒本命神通又学不会七十二变的猴精，孙小六确实有资格这么说。

    而且他还能说得相当理直气壮大言不惭。

    ——有能耐你们打开俺的周身穴窍啊，有能耐你们给俺移魂夺舍找个穴窍没被封的身体啊。

    然则穴窍闭塞形同废物丝毫不影响孙小六给自己的猴生找乐子，打架斗殴那是常事，偷鸡摸狗乃兴之所至，至于上房揭瓦堵人烟囱这种事情，孙小六都干腻了。

    要说手无缚鸡之力的孙小六怎么能在花果山乃至东胜神洲遍地的妖怪里边儿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谁叫他有用之不尽的法宝呢。

    换句话说，谁叫他爹是花果山妖国的大司兵呢。

    没错，花果山妖国——自打一百七十七年前来了个鬼王劝大圣爷爷竖起齐天大圣王旗跟天庭叫板，大圣爷爷就凭着一条如意金箍棒打遍花果山四周方圆数千里地界，创立了东胜神洲有史以来最庞大的妖国。

    妖国仿人类中央之国的建制，自丞相之下，建六司一阁，统御四方妖众，一时间齐天大圣王旗插遍东胜神洲西南疆域，妖界万族欢呼。

    花果山建国之后，原来的七十二洞妖王成了花果山统治万妖的七十二城城主，大圣爷爷又分封十二个本事最高的亲信控御四方，为十二处封地，建二十一班精锐戍卫花果山城，为二十一行军。

    孙小六的家族，大伯猕猴王孙啸，是大圣爷爷的结拜兄弟，长老阁首席，虽然他老人家死了，但余威还在；老爹孙竹，现任猕猴王，花果山妖国大司兵，一司之主，妖国数十万军队听他调遣；堂兄孙冰，十二处封地之一猴宫大祭司，墨城城主，大家都在猜测的大圣爷爷的继任者；大姐孙一一，妖国皇宫水帘洞大总管；。

    然则这样显赫的妖国家族，都还算不上是孙小六最大的依仗。

    他最大的依仗，反而是他自己的身份。

    他是妖国之主——齐天大圣孙悟空的干儿子，是唯一跟大圣爷爷有父子名分的小猴精。

    知道他这个身份的花果山猴子们都说，若非他不能修炼，未来妖皇的宝座必然是他的。

    事实上，这也是孙小六在外面欺负那些妖怪的时候从不说自己是谁的原因，他觉得这事儿有点丢脸。家里的藏宝室他想进就进想出就出，干爹的水帘洞宝库压根儿就是他的，法宝拿多少出来都无所谓，但打不过就嚷嚷自己是猕猴王的儿子齐天大圣的干儿子，这事儿孙小六做不出来。

    “虎父犬子”这四个字吧，它打的是老爹和干爹的脸。

    虽然平时对自己老爹谈不上什么恭顺，跟干爹在一起的时候大多也是敷衍了事，但孙小六心里还是有原则的。

    然则他不说，不代表别人也不会说。

    一百七十七年前，大圣爷爷反出天宫回到花果山，猴子们在水帘洞大摆宴席给大圣爷爷接风，就在那晚，大圣爷爷认刚满三岁的小猕猴孙小六为义子。

    大圣爷爷当着所有参加宴会的猿猴族长老们说，他认的这个干儿子，乃是万年难得一见的奇才。

    让群猴意外的是，整整一百七十七年，孙小六身上看不到半点奇才的影子。

    ——花果山里，就连两三岁的小猴子都已经觉醒的本命神通，孙小六一百八十一岁了还不知道那是啥；一百岁以上的猴子里面，最差的都把七十二变学会了两三变，一百八十一岁的孙小六，哪怕日夜苦练也一变都学不会。

    但大圣爷爷对孙小六的喜爱却没有一点改变，只要回到花果山，他就会把小猴精带在身边形影不离；孙小六不止是水帘洞进出无碍，就连大圣爷爷的宝库，也是想拿多少拿多少。

    最最离谱的是，百年前，孙小六不知道从哪儿淘了具人类白骨回来，大圣爷爷居然耗费莫大法力，用白骨上附着的残魂，把那具白骨炼化成小妖，赐给孙小六做侍女，说是给小六做个玩伴。

    用法力炼妖，轻则损耗修为，重则可是会入魔的——爷爷对孙小六，已经不能用溺爱来形容了。

    嫉妒也好，为大圣爷爷不值也好，总之流言蜚语就这样在猴子中间传播开来。

    “你说爷爷为啥要认小六这废物点心做干儿子呢，干嘛嘛不会，吃嘛嘛不剩的？”

    走在花果山内城的街道上，孙小六上总会听到有猴子在背后嚼舌头。

    而且每次问的问题都还不改字儿。

    外人可能不知道，花果山最早那批猴子，因为跟大圣爷的关系不一般，互相之间可没有什么忌讳，管你是长老还是大司兵，想怼你的时候压根不客气。

    所以他们背地里的闲言碎语就更不好听。

    不过孙小六都习惯了，听着这样的话，脸不红心不跳，步伐齐整，悠然自得。

    “大概是因为老猕猴王的缘故吧，爷爷那时候还是很看重猕猴王的。”

    “那爷爷也该认孙冰做干儿子，这孙小六只是老猕猴王的侄子。”

    这算是个明事理的，至少他没像上次有个家伙那样，说“难道孙小六是老猕猴王的种”。

    嗯，上次那只猴子被孙小六用缠魂丝绑在水帘洞瀑布底下冲了一年的澡，连执掌长老阁的孙马、孙流两只老猴子出面都不好使。

    “你们知道个球，这里边儿有个大秘密。”又一只猴子加入进来，“当年爷爷认小六做干儿子，是因为他长了六只耳朵，所以爷爷才说他是万年难得一见的奇才。”

    “六只耳朵有个屁稀奇的，俺家隔壁前年生那小子还三条腿呢。”

    “你说那个叫畸形。”

    “小六明明只有两只耳朵。”

    听到这，孙小六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嘴角浮起一丝苦笑。

    是啊，俺的六只耳朵呢，咋只剩下两只了呢——这个问题孙小六自己也想了一百多年——要是俺的六只耳朵都在，是不是就能学会七十二变了？

    这怕是他最大的心结了。

    猴子们每次在孙小六背后嚼舌头几乎都始于同一个问题，但结束语五花八门，总归孙小六听了这么些年，倒也没觉得有什么新鲜的，无聊之下，只想快点离开这猴子们居住的内城，去外城做点正经事。

    于是他加快步伐，向右拐过一个路口，走到一条更窄的街道上。

    身后白影如梭，飘忽而来，将将落到孙小六身旁。

    “小白，你又调皮了。”孙小六头也不回地道。

    “俺哪里调皮了。”白色光影化作一个八九岁的人类小姑娘模样，穿着一袭素白衣裙，俏生生站在孙小六身边，牵着孙小六的手，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里有藏不住的得意。

    每次见到小侍女这副模样，孙小六就知道铁定有人倒霉了，他伸手给了小白一个脑绷子，“不许撒谎。”

    小白挨了惩罚，反而开心起来，她一边拖着孙小六继续往前走一边道：“就是刚才咯，俺去给你买蜜饯儿，听到几只猴子在说你坏话，所以俺就顺手咯。”

    孙小六心想俺就知道。

    “说吧，把他们挂哪儿了？”他也不是很在乎，他孙小六是什么人，哪能真的容得人在背后嚼舌头。

    “水帘洞外面。”小白嘻嘻一笑。

    孙小六皱了皱眉。

    小白顿时紧张起来，“小六，咋了，俺做得不对么？”

    “水帘洞毕竟是皇宫，你这样很不好。”孙小六满脸的语重心长，“你这边刚挂上去，那边侍卫立马就会报给那几只老猴子知道，转眼就把他们给放下来。”

    “哦，那下次俺把他们挂远一点。”小姑娘倒是知错就改。

    孙小六认真地想了想，道：“嗯，下次把他们往海边悬崖上挂，封住嘴，怎么也能挂十天半个月的。”

    “嘻嘻，就这么办。”

    花果山皇城有内外两城，内城有花果山皇宫——最早的水帘洞和后来加建的各大殿——有长老阁、猕猴王府、各司各衙，还有猴族四万多猴子们的房舍、市集。

    外城，则是各妖族妖王府邸、各种次级部衙所在地，还有数十万居住在皇城的妖怪。

    外城里靠近内城城墙的地方，就是专门管理皇城的各个衙门所在，花果山皇城唯一也是最大监牢也在这里。

    孙小六现在就站在监牢门外，抬头看了看粗糙而坚固的大门，再探头探脑地看了看身后，便带着小白飞快走到门前。

    门外没有守卫，门却自动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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