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来了,燕国的大部份地方都没有秋天,过完了夏天直接就是冬天。
八月底,九月初,大雍还是草长鹰飞之际,燕国却是漫天大雪。鹅毛般大的雪纷纷扬扬的下着,燕京城内外一片浑白。燕十八抱着青铜小手炉冻得像只老鼠,他穿着黑色的羽绒,头上也戴着黑色的绒帽,把他那苍白的脸夹得小小的,肩上还披着厚厚的黑氅,可是他依然觉得冷,从脚底到头顶,无一处不冷。
燕十八讨厌冬天。
听说,冰河之源更冷,撒泡尿都会把小小鸟冻掉,那是怎么样的冷啊,冰封堡应该被冰雪完全封住了吧,里面的将士肯定更冷,铁甲会被冻成冰,剑与戟会把手上的皮肉拉掉,整个堡垒就是一处冰窖。
还是安国好啊,在安国的少台,秋风正在漫卷桃林,芬芳的香气就在天上盘旋,香气里飞着风筝,在那风筝的下面有着铃转般的笑声。姬灵,像百灵鸟一样的女子,拥有世上最美丽的笑容,最干净的笑声。她还记得我吗?那个徘徊在山脚不敢靠近她的燕国的傻侯子,被一阵风就给刮跑的傻侯子。不,或许她已经嫁人了。
听说,她的父亲准备把她嫁给卫侯,更有传闻说,朝歌城里的昭元王死了老妻,正准备迎娶她。
真是一个令人无比讨厌的冬天啊。
姬烈,你个傻子在干嘛?你这个背誓者,难道你忘记了自己的诺言吗?你说过,你要活着回去,可是现在,你却躲在那个鸟不拉屎,鸡不生蛋的地方,看着安国内乱,看着安国滑入深渊,也看着我的姬灵被那老头娶走,是这样吗?你这个蠢货,你的血性在哪呢?当初不是把拳头抵在我的鼻子上冲我大吼大叫吗?现在怎么连屁都不放一个?傻子啊傻子,等你准备好了,百灵鸟也就没了!
燕十八把手炉越抱越紧,滚烫的炉壁却煨不热冰冷的胸口,嘴巴冻得发紫,浑身都在颤抖。自从接到这两封道听途说的消息之后,他就觉得冷,钻心的冷。他是燕国之君,万乘之君,跺一跺脚,整个中州北部都会天踏地陷,他的一个念头直接会决定成千上万人的生与死,然而现在,他只是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他忘不了飞扬在天上的风筝,也忘不了少台城里的百灵鸟。
廊外的雪越下越大,黑武士们挺立在四周,就像黑色的雕塑一样。
燕十八就坐在廊上。
女子小心翼翼的靠近他,脚步落得又轻又浅,这是一个美丽的女子,她是百里大夫的女儿,知书达礼,温婉宜人。
“君上,风雪正寒,到里面坐吧。”
“不必,我想一个人待会。”
“是,君上。”
女子把手炉放在廊上,廊上也铺了一层浅雪,装满新炭的手炉刚一放上去,地上的雪就被无声的融化了。
看着女子转廊而去的背影,燕十八心想,他们都想我娶她,而她也值得我娶,但是我若娶了她,姬灵该怎么办?当真要嫁给那个老头吗?听说,那个糟老头已经快五十岁了,而且还是个病秧子,谁知道什么时候会死,希望他现在就死!
燕十八恶狠狠的诅咒着,此刻的他真的就像是只仓惶无助老鼠,他不是没想过不顾一切的命人去安国,向那位安国的上左大夫姬英提亲,告诉他,我燕十八要娶你的女儿,你不能把她嫁给任何人。可是他知道,他不能这么做,他必须得娶刚才那个女子,百里氏的女儿,百里冰燕。
痛苦,万乘之君也会痛苦。天底下没有不会痛苦的人,除非他是一块石头,除非他是无情的昊天大神。
万乘之君又怎么样?齐国的万乘之君不是一样被流放了么?听说,他是被自己的封臣流放的,十八路封臣起兵反他,所有的贵族和士族反他,就因为他想变得强大,不过,那是个傻子,手里没有任何的依靠便想强大,不是傻子是什么?活该他被流放,活该他被天下人耻笑。
我是燕十八,我不是傻子。姬烈那个傻子也不是傻子,他躲在角落里,等待着收拾残局。唉,真是个懦夫,聪明的懦夫。
燕十八痛苦的闭上了眼睛,我不能像齐国的傻子一样,到头来,只剩下一个女人和两个奴隶追随他。老卿相用他的死告诉我,什么才是真正的强大。
风雪肆意的乱卷,这里是百里上卿的官邸,后院很安静,前院却是乱轰轰的一团。燕国的大人物们聚在一起,他们本来是到这里来赏雪饮酒的,此刻却在吵嚷着战争,是的,战争。
地图被挂在墙上,前将军车英提着青铜灯照耀着它,其实根本不用灯,雪光把堂上照得一派朗朗,地图上的城池与河流秋毫尘现。
“钟离洪虎这个叛国贼,当初就应该砍掉他的脑袋,插在戟尖上。”
鲁莽而英勇的中右大夫兼领车将军燕武拔出了剑,指着钟离城大吼,钟离城陷落了,无声无息的陷落,就像这场雪一样来得让人始料未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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