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差不多了,赶紧将最后一句关键的话抛了出来——“若是在盛世大唐时,我辈又岂会受这般闲气”。
他说得理直气壮,特别是将“盛世大唐”四字咬得极重,仿佛大唐成为盛世,主要是他们宦官的功劳一般。
一般人固然不会这么认为,不过,在满殿皆是宦官的情况下,又另当别论了。王侁这番话,很快引起了普遍的同理心,一众管事太监都微微点头,就连一向难察声色的老太监也不例外,他是唐朝的铁杆向往者,心中暗叹一声,出言道:“大宋毕竟有别于大唐,大家不必多言”。
王侁原本以为有了他那番话,老太监这个资深“唐粉”会一下子愤青起来,没想到只爆出这样一句不痛不痒的话,他准备再说点什么,却被王继恩打断。
只听老太监又说道:“不过,这种情况不会太久了,我跟官家早有约定,他登基后,会让我掌管一部分兵权。而且,我也不怕他不守约定,他不倚重于咱家,难道还能倚重于曹彬,又或曹彬背后的开国勋贵集团不成?”
曹彬是先帝的亲信,虽然在赵匡胤被害时,他最终选择了沉默,但并不意味着他会跟赵光义一条心。毕竟“斧声烛影”成为了悬在他们两人心中的一根倒刺,这隔阂是注定消除不了的,只是双方皆心照不宣而已。
至于勋贵们,老太监更不担心,因为赵光义与勋贵集团的关系极其恶劣,当初就是赵光义怂恿赵匡胤罢黜开国元老们的。赵光义主张重用文臣,彻底罢黜武将们的权柄,甚至建议将那些个武功赫赫的开国老将一个个借机处死,仿效列朝太祖成例,不留后患。不过,赵匡胤仁厚,对“狡兔死走狗烹”的那套君王把戏不甚感冒,不愿意如此狠戾,最终只采取了“杯酒释兵权”的温和方式。但赵光义始终认为这是留了一条不干不净的尾巴,他不继续辣手断尾就不错了,怎么可能重用这些资历比他自己还老的家伙们。
王侁腹诽了一句:干爹啊,你刚才还说“不必多言”,怎么一转眼,自个儿可劲说了起来,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趁着老太监说话换气的时候,他赶紧准备再应和两句,结果却又被仍然跪在地上的罗贵抢了先,只听那罗贵泪眼婆娑、似乎被老太监的话给激励到了,拍马道:“老祖宗必当成为本朝的高力士,留名千古”。
听到罗贵的抢白,王侁心中微微一哂:你这家伙,脑子仍然还是不够灵光啊,干爹那么推崇唐朝,摆明是为了兵权,怎么会只想做一个长伴唐明皇左右的高力士。李隆基虽然每每唤高氏为“大将军”,但高氏其实从未掌握兵权,不过是一个“阿翁”而已,罗贵这厮真是愚蠢,说话总说不到点子上。
正如王侁所料想的那样,王继恩听到什么“高力士”云云,眉头一皱,冷哼道:“高力士有何可做?!不过是玄宗皇帝脚下的一条老狗罢了。我要做就要做本朝的鱼朝恩、李辅国、程元振、仇士良、王守澄,以上诸位先贤,才算得上是我辈楷模”。
满殿管事太监赶紧起身附和,恭维王继恩,对他的“凌云之志”表示由衷的惊叹,并表示将为此美好的图景努力,永远惟老太监马首是瞻。只有王侁在心中暗暗感慨一句:你这老头,举的例子也不咋样啊,鱼朝恩、李辅国、程元振、仇士良、王守澄就没有一个不是死于非命的,还不如高力士呢。当然,面上他不会露出丝毫犹豫,带头拍马,自然不在话下。
王继恩自觉多言,略微颔首后,也不多说了。倒也不是害怕有人泄密,在场的,都是他的绝对亲信,否则也做不到管事太监的职位,他们对自己的忠诚,远远超过对赵匡胤或赵光义这先后两位官家的。只是慎言是他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惯,所谓“病从口入,祸从口出”嘛,长伴君王左右,嘴上每个把门的,早死了千儿八百回了。只是今日受罗贵被杖责一事的影响,他心里对赵光义感到有点不满,这哪里打的是罗贵,分明是在打他王继恩的老脸,所以多说了两句。
不知道赵光义到底还要多久才兑现他对自己的典军承诺,若是兵权在手,又何必再唯唯诺诺于赵光义,哼。看着满殿徒子徒孙,他感到有些任重道远啊,何时再能恢复大唐的荣耀呢?王继恩在心中暗问。
没想到,老太监对于宦官这个职业,竟然还有种崇高的共同体意识,甚至是使命感,也是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