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移居者

    群山之外，很多人早上醒来，都动了心思。

    这里地处帝国的南疆地区，兵灾不断。贵族们为了打仗，维持着极其强大的军队，同时又穷奢极欲，于是所有重担都压在了平民的头上。人们早已苦不堪言。

    一些佃农辛苦耕种，却要把收获到的近七成交给贵族，自己只能留下三四成，勉强糊口。对他们来说，宋石开出的“免地租”、“免人头税”，都是极其诱人的条件。

    在群山的东面村庄里，有一个叫做多里戈的三十岁男人，正站在家门口，出神地眺望着极远处群山的最高峰。

    峰顶若隐若现地显出一座城堡的轮廓。那是怜悯教会的圣地，云间修道院。

    多里戈昨晚做了一个梦，梦中有人告诉他，那里是一个只要付出努力，就会得到相应收获的地方。

    他很心动。

    在这里，他已经被各种税负压得喘不过气来了。

    他从贵族手上承租了五亩地，地租是四成收获。同时贵族以放贷的形式提供小麦种子，收获后数倍归还。辛苦劳作之后，他真正赚到的，只有三成收获，根本养不活他的妻子和女儿。

    为了填饱肚子，他不得不把小麦换成分量更大的木薯。

    一斤没有磨过的小麦，能换来三斤木薯。但木薯比面包可要难吃十倍。咬在嘴里，就和啃蜡烛一样，干燥而涩嘴。

    “吃饭了。”他的耳边响起妻子冷淡的声音。妻子递给他一碗木薯粥。

    木薯粥是木薯磨成粉后，加入大量的水熬出来的，虽然没有味道，但好歹还能囫囵咽下去。

    但将木薯磨成粉需要花费不少时间。同时在碾磨时，还会损耗一些。所以只有一部分木薯会磨成粉，另一部分木薯则做成木薯干。

    木薯干更加难吃，坚硬得如同砂石一般，需要在咀嚼时喝大量的水，才能下咽。

    多里戈接过石碗，犹豫了下，才叹气道：“这碗你和伊芙吃吧。我吃木薯干。”

    妻子无声地一叹，依言将粥端了回去，取来了木薯干。这几块木薯干都长了霉斑，不应该吃的。

    木薯干隔三差五就要拿出去放在太阳下晒，否则会烂掉。上一次将木薯干拿出去晒时，突然变了天，下起了大雨。他们来不及收，好多木薯干都受了潮，然后就长了霉。

    多里戈吃着坏掉的木薯干，吃着吃着，眼眶红了。他的心中，一片翻江倒海。

    他曾是尼斯城一位铁匠的学徒，从小住在师父的家里。朝夕相处中，他喜欢上了师傅的女儿。几次偷尝禁果后，两人有了爱情的结晶。

    可师父一心想让女儿成为一位贵族的情人，极力反对青梅竹马的两个人。甚至打算请来巫师，用咒术杀掉那个腹中的小生命。

    两人决定私奔。在临行前的一天，多里戈很认真地向爱人保证，当他们到了一个新的地方后，他会拼尽全力地工作，给家人提供最好的生活。

    两人一路逃亡辗转，最后在这座小村中定居。多里戈确实很拼，一个人就耕作了五亩地。以他打铁练出来的身子，这才勉强扛下来。

    但即使如此，他却只能让妻子和女儿以木薯果腹。

    他看着妻子一天天地变得哀愁，变得麻木，失去了希望，逐渐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就在三天前，他的妻子告诉他，子爵大人的扈从来巡视领地了，看到了他们的女儿，想请女儿去做子爵大人的侍女，一年的报酬是一个鹰扬。

    妻子当场就答应了。

    可他们女儿才十一岁啊！

    难道妻子不知道，那些贵族想干什么吗？

    也许妻子比谁都知道，所以才答应下来。因为十一年前，妻子也面临同样的选择，当时妻子没有去做一个贵族的情人，选择了多里戈，结果过上了这样艰辛的生活。

    所以妻子不想让女儿再过这样的生活。

    每每想起，多里戈就心如刀绞。住在这里十一年来，妻子持家养女，从不抱怨，从不吵闹，却突然用这种方式，彻底地否认了他付出的一切，也践踏了他所剩无几的自尊。

    是啊，什么都没赚回来，就算他付出再多汗水，又算什么东西？多里戈看了看手上遍布黑点的木薯干，又转头看了看身后破旧的小木屋，露出了极为苦涩的笑容。

    如果有一个地方，可以让他付出一分力，就收获一分物的话，他相信自己不会比别人差！

    以前，他不知道世界上有那样的地方！可是昨天晚上，他在梦中，知道了那地方的所在。

    就在群山深处！

    他的心中正在燃着一股火焰，灼热无比，如同十一年前，他和妻子私奔逃出尼斯城时一样！

    他想要给妻女提供更好的生活。他也想要维护住自己最后那一点骄傲！

    他想证明，当年妻子作出的选择才是正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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