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法点头。
她不想要一个孩子来取代姐姐在她心里的地位。
她知道她会动摇的。
如果有一个可爱的,和她血脉相连的小生命站在她面前,她一定会动摇的。
可是这对姐姐是多么的不公平。
她一出生就受尽父母宠爱,而姐姐刚刚出生就离开了父母。
现在还要再来一个生命占据父母和她的心,那姐姐怎么办?
在年复一年的时光里被日渐淡忘吗?
谁还会记得她?
还能记得多久?
周佳曼想,既然都宠爱了她那么久,让她任性了那么久,为什么不能再让她任性这一次呢?
她是个坏孩子。
她不要再有任何一个妹妹或是弟弟来取代那个位置。
——和她血脉相通的那个人。她一直在等待着的那个不知道面孔和模样的人,在她的脑海里只是一个模糊想像的人。
她不愿意任何人来取代她。
后来母亲果然瞒着父亲打了胎,父亲知道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肯理她。
周佳曼知道,父亲这是在怪自己。
她愿意承受这种后果,承受父亲的责难。
她是一个自私的人,她实在是,太渴望这个姐姐能回来了。
她害怕有一天,连自己也会忘记这个姐姐。
母亲做完人流的那天晚上,周佳曼一个人躲在屋子里无声的哭泣。
她愿意把自己所有的洋娃娃和好看的衣服都送给这个没有出生就离去的孩子,但是她却无法接受它的到来会带来的改变。
因为就在几天前,她亲耳听见父母亲在房间里聊天。
父亲是那么欣喜这个新生命的到来,甚至说要放弃寻找她的姐姐。
“找了那么多年都没有找到,不如就算了吧。”父亲的声音透过没有关紧的房门传进了她的耳朵里。
算了吧?
算了吧……
在门口站着的周佳曼呆愣地想:是因为有了另一个孩子,所以,姐姐就不再被需要了吗?
她是那么雀跃的前来,那么哀怨的离去,活像是一直灰溜溜的小老鼠。
她本来是想跟他们说自己中午午睡的时候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人和她说话,跟她一起玩,她觉得那个就是她的姐姐。
她一定是来梦里找她了。
他们是那么的忙,忙到她只有早上吃饭和晚上睡觉前才能见到他们。
今天他们难得回来那么早,却是向她“宣布”这样一个消息的。
周佳曼觉得难过极了。
她觉得那么的无力,恨不得快点长大,这样自己就可以去寻找姐姐了。
消沉了几天之后,母亲在一个夜晚进了她的房间,破天荒的给她讲了一个睡前故事。
然后温柔的问她:“曼曼想不想要一个弟弟或者妹妹?”
她知道母亲这是想要告诉自己那个好消息。
沉默了片刻,周佳曼露出了厌烦的表情,烦恼的说:“小孩子最讨厌了。我一定都不希望有个弟弟或者妹妹。如果有,那一定是世界上最讨厌的生物了。”
母亲抚摸着她的手僵硬了,脸上温柔的表情变得暗淡晦涩起来。
“如果你即将有一个弟弟或是妹妹呢?”母亲有些艰涩的问。
周佳曼露出了一个天真而残忍的表情,悄声询问道:“那,妈妈,我可以掐死它吗?”
当时的张女士被自己女儿吓得呆住了,甚至失态的打碎了床头的花瓶。
她甚至开始疑惑,面前的这个一脸天真无辜的说着世界上最残忍恶毒的语言的女孩儿,真的是她的女儿吗?
十二岁的周佳曼那一刻露出了超越年龄的成熟和冷酷。
她冷眼看着不自觉抚摸自己肚子的母亲,轻轻笑了一声,一脸天真的问:“妈妈,如果我的弟弟或者妹妹来了,你会送它上下学吗?或者,唔……”周佳曼垂头想了一下,抬起头来道:“陪它做游戏,带它散步,周末的时候带它去游乐园?”
周佳曼慢慢的抱住自己,有些无助的说:“别人家的妈妈都带孩子去游乐园,给他们说故事……就像你刚刚给我说的那样。可是我平常都见不到你……”
“妈妈,如果我有弟弟妹妹了,他们是不是也要常常看不见你?”
“妈妈,我不想要弟弟或妹妹来我们家,来我们家太孤单了,它一定会伤心的哭出来的。”
“还是让它去别人家吧,去一个可以常常见到爸爸妈妈的家里。”
当周佳曼用一脸天真的表情问自己可以不可掐死它的时候,张女士有的只是疑惑。
疑惑自己的女儿为什么会说出这么残忍的话。
而当周佳曼近乎无助的问她的弟弟或妹妹是不是也要常常见不到妈妈时,张女士突然明白,从始至终,残忍的都不是这个孩子。
最残忍的,是她这个做母亲的。
生下孩子,却不能让她们感受到母亲的爱和陪伴。
那么,在一开始的时候,为什么要生下?
她生过两个女儿,一个被她弄丢了,一个在童年的时候就活在母亲失去大女儿的阴影下,后来又活在终日得不到母亲陪伴的孤单中。
她这个做母亲的,两个女儿,都辜负了。
甚至就在最近,她还在和丈夫商量要放弃寻找失踪的大女儿,想要就此展开新生活。
可是,肚子里的这个新生命,她就一定不会再辜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