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瞬间,江蓠心头说不出什么滋味,但在这种情况下,又不想将情绪摆在面上,只能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我若是说出去了,你是不是会将我给……”
她抬起手,在脖颈处比了比,还伸了伸舌头,装作被杀死的模样。
见她如此,段珩不由得失笑,可他没有力气牵动唇角,反而猛地咳了几声。
“啊呀……”江蓠傻愣了半晌,连忙摆了摆手,“我说笑的,我不会说出去的!”
缓了片刻,段珩舒了一口气,偏偏此时胸口又是一阵剧烈疼痛,生生将他最后的体力消耗殆尽,勉力维持的清明也渐渐消散,他几乎看不清眼前的她,任由混沌将他吞没。
闭上眼睛之后,他觉得轻松了不少,意识沉沉浮浮,像始终靠不了岸的一叶扁舟。
待到疼痛消散,他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窗外漆黑,雨势滂沱,而屋中火光已经不是很明亮了,屋中昏暗一片,几乎要堕入浓重的黑暗。
四周很静,他侧过头去,出乎意料地看到江蓠正斜斜坐在地上,趴在榻边,枕着自己的胳膊,已经沉沉睡过去,火堆中木柜子烧的差不多了,暖意也快消散。
“江……”他努力伸手去碰了碰她的脑袋,借着微弱的火光瞥见她脸颊那抹不正常的红晕,他的手转了方向摸摸她额头,果然滚烫。
不同于之前,随着夜色渐深,胸口的疼痛已经消退了许多,身子也渐渐恢复了些力气,他足以撑起身子,身上搭着的她的外裳也滑落到竹榻上。
他连忙将外裳披在她的身上,看着她绯红的脸,听着她时深时浅的呼吸声,他的眉头缓缓皱了起来。
一介习武之人,多少有些敏感,不会睡得如此沉,想必是支撑不住,已经昏睡过去。
淋过雨之后,她的头发乱糟糟的,还有些微微潮湿,他看了她良久,终是抬了手,指尖触碰她的脸颊。
感受着滚烫的温度,他叹了一口气,将盖在她面上的乱发掖到耳后。
将熄灭的火光顺势照耀在她面颊上,她的脸通红一片,耳廓也通红一片,他的掌心轻轻贴上她的脸颊,用微凉的掌心替她降着温。
心头从未有过如此异样的情绪,不由自主的,他的指腹扫过她的脸颊,她秀挺的鼻尖,与柔软的眉,最后覆在她的额头。
睡意昏沉间,她忽的嘟囔了一句,只是太过于模糊,他没有听真切。
虽说心中愧疚最重,但仍能感受到心安,望着她坦然的睡颜,他微微弯了唇角。
…………
一场秋雨一场寒,大雨过后,天地间清寒了不少,金陵城中的街道上,皆铺满了一层落叶。清晨时分,雨才渐渐停了,人们纷纷拿了扫帚,扫了门前的落叶,一并将院中的积水赶出。
风中带了些潮湿,沾在人的衣摆上,微微寒凉。从今儿一大早,神机处便忙碌了起来,不少人守在门庭处,遥望着长街尽头,等候差遣。
昨日前去城郊查案,段珩总捕头与江蓠居然意外失踪,一行人找到夜深都没有找到二人的行踪,无奈之下只能先返回神机处回报罗淳。
在神机处当值数年,无论大事小事,段珩从未出过差池,这次居然一整夜不见踪影,让不少捕快都感觉到心惊。
第二日雨停,依照罗淳的吩咐,白虎堂本要再去城郊寻找他们的踪迹,刚刚在神机处正门前集结了人手,就听到街角传来一阵马蹄声。
捕快们纷纷看去,只见得一匹枣红色骏马沿着长街而来,段珩骑在马上,神情依旧沉稳自若,只是面色有些苍白,且怀中抱着个人,不过被衣裳卷着,严严实实,远远看去也认不出是谁。
见到失踪一夜的人回来,白虎堂众人连忙迎上去,段珩勒紧马绳,马慢慢走到门庭处,他揽着怀中人翻身下马,此时风吹过,将衣裳吹开,露出其中人的面容。
匆匆赶到门前的琴姨刚好瞧见了这一幕,也看到衣裳之下江蓠的病容,连忙一拍大腿,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去,急切的从段珩怀中接下了她。
在玄武堂中,她的年纪不算大,其余堂众平时还会照顾一下她,如今她失踪一夜,还昏迷不醒地回来,任谁都有些担心。
“多谢段统领照料她……”琴姨连忙道谢。
“……她烧得厉害。”段珩垂下眼眸,颇为愧疚,“是我的过错,江捕快淋了些雨。”
一听这话,琴姨更是担心,将她揽在怀里,嘴上絮絮叨叨一直不停,“哎呦真的发热了,这到底是怎么了,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快来搭把手!”她刚刚说完,捕快们才回过神来,帮着琴姨将她一道扶回了房间。
看着他们的背影走远,段珩将手中的马绳递给一侧候着的捕快,白虎堂众人关切的话就在耳旁,他有些疲惫,并没有一一作答,只是缓步走进了神机处的大门。
听到他们回来的消息,罗淳早早地走出了正厅,此时正站在院中远远看着他的身影。
段珩走进大门,抬眸便见得不远处的罗淳,脚步一顿。
只是远远站着,罗淳便看清了他苍白的面色,还有难以掩饰的虚弱模样。
他神色微变,心中一沉,不由得皱紧了眉头,但嘴上还得平稳地说道:“……昨夜之事容后再议,你先回去休息。”
他的声音顺着风传入耳中,段珩没有多说什么,只点了点头。
日头越来越高,树上的鸟雀叽叽喳喳直叫,江蓠醒时,只觉得头嗡嗡作响,胃里翻江倒海。
香炉中的安神香已经燃尽,留了一抹香气,时不时钻入鼻尖,清香好闻。
太阳穴突突直跳,原本的困意渐渐消散,扰的她呼的一下就从榻上坐起来。
她抬起手,按住疼痛的额角,倒吸了一口凉气,半晌才抬起头来环视四周,傻愣愣地看着眼熟的摆设,还摸了摸身下的床榻,不由得越来越疑惑。
这里……怎的这么像她在神机处的小屋子呢?
不对!江蓠这才如梦初醒一般一拍脑门,回过神来。她不是在破屋中照顾段珩吗,怎的回了神机处,还回了房间,段珩哪去了?
想到这,她连忙下榻,却不料头重脚轻,站不稳当,她抬手一摸额头,还有些发烧。
昨晚的事她记得七七八八,她本来在认真照看段珩,却因为头晕的厉害,忍不住睡了一会,这一睡就失去了意识,再睁开眼就在房中躺着了。
她按着额角,皱着眉思索了半晌,越想越急,顾不得其他,套上鞋便冲到门口,拉开紧闭的槅门便要出去,却不料正巧撞上了一个人。
琴姨端着一碗汤药,刚想敲门,被她忽然出门吓了一跳,幸亏端得稳,才没将滚烫的药泼到她身上。
双手还拉着门框,江蓠有些迷茫地看着琴姨,只见她“哎呀”了一声,颇为埋怨,“你怎么起来了江捕快,烧的这么厉害还不去休息?”
她还没反应过来,琴姨已经推着她回到了房中,搁下药碗之后,按着她的肩强迫她坐在了桌边,自己则坐到另一侧,关切地看了看她的面色。
“还好还好,面色好看多了。”琴姨舒了一口气,“江捕快你可不知道,方才段统领带你回来的时候,你的脸比那纸还白呢。”
沉浸在迷茫中,直到听到“段统领”三个字,江蓠才回过神来,伸了脖子张口便问:“段统领带我回来的?他……他看起来还好吗?”
她本想问他的情况,但忽然想起来答应过他不乱说,只能含含糊糊地问了。
这一问,琴姨倒是有些疑惑,“段统领还能有什么事?你们不就是被雨困住了暂时回不来吗。倒是你,淋雨发热睡了大半日,程海堂主都在担心,还不快把药喝了。”
被雨困住?
江蓠眨了眨眼,暗自琢磨了半晌,才明了地“啊”了一声,“对对对,被雨困住了,琴姨你也知道,昨夜的雨这么大,根本没法骑马。”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可药碗已经递到了嘴边,她只好乖乖闭了嘴,小口小口喝了苦涩的药。
其实知道段珩没有事,她就安心了,在她昏睡的半日里,他倒是将这件事处理的妥妥当当,既然他都妥善地扫了尾,她也不能露馅,有些事还是见了他再问为好。
一碗深褐色的汤药渐渐见底,她被苦的直皱眉,末了伸着舌头接连“呸”了好几声,才勉强缓解了嘴中的苦涩味道。
一旁的琴姨单手托腮,看着她喝药,忽的想起了什么,一拍大腿,吓得她差点呛到。
“哦对了江捕快,还有东西我搁在院子里忘了给你。”琴姨连忙起身,风风火火地推门而出,江蓠回头看着她跑到院子一角,拿起了什么,又风风火火跑了回来。
她这才看清楚,琴姨怀中抱着两个小巧的酒壶,光是看精致的酒壶,便知道这酒价格不菲。
“啊呀江捕快,你真是好福气。”将酒壶搁在桌子上,琴姨拍了拍双手上的灰尘,笑着道:“你生病的消息传到豫王耳中,他立刻差人送来了两壶驱寒的酒,还说你不喜吃药,用这个驱寒是最好。”
傻愣愣地看着桌上的两壶酒,江蓠砸吧砸吧嘴,等到嘴中苦涩味道消散,才搁下药碗应了一声。
自打从青山城回来,萧子翊便急急入宫了,这么多天也没个信,更别提来找她聊聊天叙叙旧,不过他消息倒是灵通,她才回来半日,这酒已经送到了。
其实,他说得一点没错,她不太喜欢吃药,更懒得熬姜汤,要是有更好的替代,她巴不得一辈子不吃药。
可一想到这厮忘恩负义,一回来就不见人影,她还是有些气,所以面上没表现出半点高兴,甚至偏过头去,都没看那酒一眼。
琴姨瞧出她的不快,“哎呀”了一声,“江捕快啊,人家豫王位高权重,事想必也多,等到他有空,肯定会来看你的。”
那种闲散王爷能有什么正事……想必又准备偷哪家的东西了吧。
江蓠嘴上应了一句,心里依旧满满的嫌弃,不过仔细想想,无论怎么样,有酒喝有肉吃就很不错了,她也不能跟酒肉过不去。
喝了药之后,她又昏昏沉沉睡了许久,直到天色黑沉,才打起些精神,坐起身来之后一眼望见搁在墙角的两壶酒,心头立刻有了些想法。
她一直担忧段珩的情况,白日里碍于多种事情不能直接去探望,到了夜里没人管她,她定是得去瞧瞧他。
心里有事情自然是没法好好休息,所以她赶忙起身,手脚麻利地穿好外裳,去抱了那两壶酒,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
聚拢着的乌云散去,露出广袤的夜空,是水洗过一般的澄澈,其间星罗棋布,比起平时,今日的月光分外的明亮。
下过雨之后,空气分外的清新,风中带了些湿润的泥土味道。
怀抱着两坛酒,江蓠偷摸摸溜到了段珩的院落中。
说起来,她还是头一次来到位于神机处最里面的内院,与他们这些小捕快的住处不一样,段珩的住处显然好了不是一点半点,有自己的院落不说,还排布讲究,每日都有人来专门打扫修剪,院落中佳木葱茏,宁静清幽。
从溜进院门时,她就发现内室中并未点灯,窗上漆黑一片,若不是早早歇下了,便是还没有回来。
她抬头看了看夜空,现在时候还早,不过是刚刚用过晚膳的时候,现在就歇下,未免有点早了。可他还有伤在身,不在房中还会去哪呢?
来都来了,不能再转头回去吧……她咬了咬嘴唇,思索了半晌,还是决定在院中等他一会。
可是站在院中有些说不出的傻气,她四处打量了打量,末了轻手轻脚地走到了一颗合抱之粗的榆树后,后背靠着树干,抱着两坛酒,遥遥望着夜空出神。
发热刚刚退去,身子还是有些虚,稍稍安静了一会,江蓠便渐渐觉得有些困倦,不住地打着哈欠,就差坐在地上睡一会了。
眼皮越来越沉,她的头也一点一点的,不知等了多久,她实在是熬不住,靠着树合上了双眼,身子时不时歪斜一下,脚步随着身子也有些踉跄。
直到身子一歪,她才骤然惊醒,一脚踩到了旁边的草上,在黑夜里发出细微的声响,同时,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谁!”
江蓠连忙从树后绕出来,傻愣地望着院中站着的那挺拔且清瘦的人。
他显然是刚刚迈进院门,明亮的月光倾泻,落在他的眉间发上,也映照出略显苍白的面色。
听到声响,段珩本有些警惕,在看清她之后放松了下来,同时有些疑惑,“江捕快?”
困意还未闲散,她兀自傻愣着,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感受到怀中的两坛酒,她咧嘴一笑,小步跑了过去,凑到他身旁,递上前去,“段统领,我给你送东西来了。”
怕他不明白,她紧接着解释,“这是驱寒的药酒,昨日你也淋了雨,喝一壶去去寒吧。”说着,她打量了打量他的面色,虽有犹豫,但还是悄声问了,“你……没事了吧?”
看着她怀中的两坛酒,段珩稍有些无奈,他摇了摇头,“无碍。”
江蓠还想追问,但总是忌惮被旁人听去,不敢发问。
她回头看了看漆黑的内室,又抬头看了看屋顶,心中有了计算,提议道:“我来送东西,一直站在院子里也不是个事,可孤单寡女共处一室这种事我也是做不出来的,毕竟段统领你名节重要。”她咧嘴一笑,腾出一只手指了指屋顶,“所以我们上去吧!”
如今入了秋,晚上天气稍寒凉一些,一想到她风热刚退,段珩本想拒绝,可她的眼神充满了希冀,拒绝的话在嘴边兜了几圈还是咽回了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