蜡烛掉落在地,骨碌着,熄灭了,屋里又恢复了昏暗,只有摇曳的柴火噼啪发光,跌落墙边的盔甲忽明忽暗。
少年站起来,发现自己毫发无损,他有点不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脑袋懵懵的,眼睛还未适应目前的昏暗。他木然地走向火堆,险些被绊了个跟头。他低头看,绊住他脚的竟然是少女。
他急忙跪在地上,抱起少女。她身体软软的,已经人事不省了。
少年使劲摇晃她,发疯似的喊她的名字:“温倩玉!你他妈快点醒过来呀!醒醒……小倩!你怎么了?”
少女温倩玉慢慢地抬起一只手,捂在胸口。少年失声笑道:“你醒过来了!”却看见红颜色从娇嫩的指缝间冒了出来。温倩玉望了望少年,她秀丽的脸上露出了讥笑之色:“端木东,小屁孩儿,我想我恐怕是有一点喜欢你。”她说完就没有声息了。
名叫端木东的少年用颤抖的手抓住温倩玉苍白的手,慢慢移开,发现她心脏那里出现了一个洞,蜡烛粗细,血喷涌而出,而这少女已经死了。但伤痕却犹如腐蚀般,又像一支血红的蜡烛,竟还往深里去,直到将她后心都穿透了。
然而,蜡烛还在延烧。端木东疯狂地要扑灭它。直到少女温倩玉化成了乳白色的一滩人形蜡油。她手腕上用丝线绑着从前她家的钥匙,火烧到钥匙熄灭了。她只剩下了一只手。
端木东失魂落魄地嚎叫着,想把温倩玉抱走。可他的双手只是沾满了还未凝固的蜡。
这时,那根掉落在地的蜡烛突然通体发亮,发出银色辉光。辉光中,出现了两个人。
端木东近乎疯狂了,可还是被这片光吸引了注意力。看清这其中一个人时,他几乎跳起来。这人生着一对巨大的招风耳,显得憨态可掬,没有一根眉毛,眉心却有颗玫红痦子,眼神很女人气。这人虽然身着华丽的袍服,不再穿那黑色的长斗篷,但端木东认出,他就是送给他们蜡烛,并且向他们许诺点燃蜡烛就会出现金币和大餐的那个僧侣。
等认出了另一人,端木东吓得一呆。这人穿着朴素的军袍,脖子到肩头缠着黑布,身披毡斗篷,头戴羔皮帽,佩戴着一枚荣誉团勋章。正是贵族院的总贵族长,号称天鹅座最伟大的战略家、格斗家、美人豢养家和食品收藏家,本次内战伊始,便被奴隶军派出的刺客刺杀身亡了。透过了衣衫,他散发出绿幽幽的光,是伟大的贵族长的鬼魂。端木东不敢相信,死者能以鬼魂形态复生。
“烛光大餐好吃吗?”胖僧人微笑问端木东,语调近乎慈爱。
端木东的心中充满仇恨,他浑身颤抖,悲愤和屈辱让他说不出话了。
贵族长的鬼魂说:“你赢了,国师大人!”优雅地把一枚金币丢进了胖僧的手心里。
僧人则谨慎地将金币收进了自己的锦袍,仿佛不只是一块钱,而是一大笔巨款。
端木东惊骇地想,鬼魂怎么还能丢金币。
僧人不慌不忙指着端木东,好像这少年是实验室的白鼠,说:“贵族长大人,你不妨看看这个贱种。贱种但凡捞到了投机占便宜的机会,哪怕一丁点,就冲上去,你要他要我也要,不考虑背后有没有风险。就为了吃一口香酥虾,命也不要了。你看他这会儿吓得哆嗦。”
端木东咬紧槽牙,悔愧交焚,恨得浑身颤抖,他低着头,眼泪默默地流。
贵族长依言斜睨着端木东,优雅地摇摇头,说:“国师大人,你对这些奴隶的了解,还是比我深。这实验很有趣!这一块钱的赌打得好玩儿!我愿赌服输。国师大人,你赢了。”
僧人冷冷说自己不在意输赢,却忍不住伸进锦袍兜里,摸了摸刚赢的一块钱金币。
贵族长轻蔑地歪嘴笑着,通身都更绿了:“世上好玩儿的,脱不开输赢二字。泱泱宇宙只有这颗小星的奴隶,趁女鬼作祟的时机,推翻了我们。可是奴隶掌权了,而结果呢,星球比我们掌权还糟糕。终归是奴隶输,我们赢。这个小奴隶不就是证明么?喂,”总贵族长突然威严地盯着端木东。“这种不见天日的生活,就是你们梦寐以求的大同世界吗?”
两人光辉灿烂地站在银色辉光里,一位是鬼,另一位不知是人是鬼,都目光炯炯地注视着不远处的贱种,在等待他的回答。
“我/操/你俩的妈。”端木东从牙齿缝里挤出这几个字,胡乱擦泪水。
两位贵人几乎同时微微皱了皱眉头。贵族长闻见了屁一样捂住鼻子,转向僧人说:“这小子口气好大,还真让人尴尬呢。”
僧人苦笑了一下:“没受过教育的人,总爱拿别人母亲说事儿。贵族长大人,你母亲的事,我不会说出去的!”老僧低声下气地咳嗽了一声。“我曾亲手做过活体实验,小贱种比成年人更贱,骨髓、肝肺和小脑中的贱蛋白含量高。咱们贵族避开这颗行星,也是好的。”烛光里老僧猛地褪色浅淡了,显然要离去。
端木东突然断喝道:“喂!我有一个比金矿星还值钱的秘密,打折卖你。”金矿星是一颗小卫星,地壳以黄金为主,山脉多宝石。
老僧沉声说:“什么秘密?多少钱?”
端木东转开脸,冷笑道:“你只是蜡烛光里的影子。你赖账耍流氓,我就没辙了。”
小乞丐满身穷相,神态狡黠傲慢,举止邪佞,眼睛里透着股杀气。
贵族长脸有喜色,诧异道:“小乞丐,我喜欢你!国师大人,落到地面再打一个赌!”老僧强行掩饰着不满,嘟哝了一串叽里咕噜的怪话。蜡烛的银辉熄了。他们落到地面,老僧向少年细看了几眼,皱眉沉吟。
端木东笑嘻嘻的,仰脸望着他们。这褴褛的少年本极清俊,这般表情非但不惹人嫌厌,反惹得大人怜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