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答她的话却又忍不住一怔,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一个疑惑,嘴上就那么说了出来:“朕记得杞先生初进宫时性子没这么板正。”
“嗯?”杞柳也是一怔。
姜薇尴尬,她也就心里这么想想,没想到自己竟然说了出来。不过,说出来就说出来吧,还可以趁机再问一问原因:“朕的意思是杞先生一开始对待万事的态度就是这么认真吗?”
她问的很委婉,但杞柳听得很明白,姜薇这是在嫌他刻板无趣。他眼神一淡,又将问题抛了回去:“陛下可是觉得杞某哪里不妥?”
得,这男人真是一点儿亏都不能吃,还得姜薇自己明明白白地说出来。姜薇心累,只觉得和这男人说话太费脑子了,于是口不择言:“朕就不喜你这一点,有什么话就说嘛。”
话一出,杞柳就用那种这可是你说的那我说了的表情看着她,将要张嘴,姜薇心里一跳,急急阻止:“可以了,杞先生,我们回到上一个问题上来。”
杞柳就笑了,以胜利者的姿态缓缓吐出一个字:“好。”
姜薇败的心塞。缓了会儿,她这才道:“杞先生初来时,温和又有趣。可现在吧,杞先生许是当了老师的缘故,于是变得刻板又严谨……”她话还没说完,就见杞柳脸上露出了那种你是在逗我笑吗的那种不能置信的表情。
杞柳缓缓问:“杞某……温和又有趣?”
姜薇:“……啊?”
“那一定是陛下对我的认知发生了错误。”他又板起了脸:“杞某从小到大都是如此。”
姜薇:“……”
要么是她错了!要么是杞柳错了!
杞柳一句话就终结了两人间的谈话,他毫发无损,姜薇神色恍惚起来。
杞柳垂下眼,隐去了唇边的笑意:“陛下,我们回宫吧。”
姜薇:“……好。”
……
杞妹几人在房间里等不及了,这个时间她们一直在偷听隔壁的声音,却发现隔壁一直很安静,看来姜薇确实没为难杞柳。杞妹这才高兴起来,“我们该回去了吧。”话才说完,门外响起了敲门声,紧接着杞柳的声音就跟了进来,“楮兄可在里边?”
楮风垂下头,半响应了一句:“杞兄随陛下回宫吧。”长乐一听,心里一咯噔,这时她们突然听到姜薇的声音:“杞妹你出来,我们回宫。”
杞妹摸不清状况,去看魏浩览,魏浩览却扯起她出了门。长乐撇过去一眼,看见姜薇的衣角与杞柳的贴在一起,又转头去看楮风,心里无声的叹了一口气。
几人离去,房间里静了下来。长乐被留了下来,他晓得姜薇的意思,他得安抚楮风。长乐这会儿也不看自己的身份了,也坐了下来,自己给自己倒杯茶,猛灌了下去,“你不必如此,小姐她……”
“我知道的。”楮风埋头,吐出来的话声音虽低,却也清楚:“姜良,她是说过她不怨我,可谁让我是楮家人呢?”他的声音嘶哑起来,“姜良,我以为她是来找我,是来找我的。”
当年,姜薇为了寻他,血溅画满楼,他记得清清楚楚。当时,他面上很平静,心里却笑开了花。这世上,可曾有一个姑娘关心他到了这种地步?即便,姜薇待他从无儿女之情!
他知道的。
那个春天,在五味楼里,姜薇说喜欢他,他欢喜得红了脸。可红过之后,他就不明白了,若姜薇对姜将军说喜欢,为何姜将军还要阻止他亲近姜薇,而且每次都是一副这事很复杂啊的表情。
他不明白,便又问了姜薇:“阿薇,你真是这样和你爹说吗?”姜薇嗯了一声,转身回了座位上等饭菜上桌,“我还同爹说,就好像喜欢我家的兄弟姐妹一样喜欢你。”
呯得一声,楮风一颗年少又欢喜的心碎了。他对着楼下来往的人群静默了许久,原来如此,怪不得姜将军会阻止他,原来阿薇并不喜欢自己!
这个事实令他心情暗淡又消沉。他想着姜将军对他还不错,他不能让姜将军费神了,可一旦和姜薇接触,他便忍不住亲近她,不如就不常去军营了吧。
如此一来,他便又闲了下来,巷子里的兄弟见此难免担心他。他们都是一起长大的,虽然楮风出身好,但从来没有瞧不起他们,他们也都晓得楮风对姜薇的不同,得了空还笑话他,“小时候还不舍得让我们看,结果到头来,人家不喜欢你,嘿嘿……”
他们都记得楮风来姜薇来那一次。那天,长这么大的他们头次见姜薇这么漂亮的女孩子,不免多看了几眼,结果楮风就急了,再也没带姜薇来过。
后来,他们就经常拿这件事打趣楮风。可这会儿,楮风正失意着,他们的调笑就好似火上浇油,他们也不敢乱说了,纷纷出主意,结果选了一个最糟的:去花满楼喝花酒!
楮风跟着他们去了,不过几日,就学会了和姑娘们调笑,学会了醉生梦死,还得了风流俊秀浪荡无良的名号,直到那天姜薇拎剑寻了过来,楮风忽而醒了过来。无论如何,姜薇心里都有他。
也许,这就够了。
如此想着,楮风埋在掌心里的脸颊又低了低。
见状,长乐不愿他如此。在他记忆里,楮风还是那个笑着和他打招呼,凡是不甚在意,却又无比在意姜薇的那个洒脱少年,可是一旦从记忆里出来,所有的都变了样子,包括楮风。
“褚将军,小姐留我在这,想必你也晓得。一直以来,她都很关心你。你在边关,她会担心你过得好不好。你回来,她还会担心你与楮家如何……”
长乐说了实话,楮风身子一震,沙哑的声音从掌缝里漏了出来,“她,还会提楮家吗?”
“会,怎么不会?”长乐眼底闪过一丝怨恨,可他也知这怨恨不是冲着楮风来的,而是楮家,“小姐说过,说你在楮家从未感受过一丝温情,断然不能承认楮家所做的孽。”他说得有多果断,就说明姜薇说这话也有多果断。
楮风听罢一怔,半天缓缓笑了起来,“是啊,阿薇一向爱憎分明,憎不着我的从来不憎我,可……”不喜欢也真是不喜欢。他思及至此,又忆起杞柳,“那杞柳……”
语到此,声音一顿,因为他又忆起了一个人,而那个人……
“嗯?”听到一半的长乐疑惑了,却在下一刻听到了楮风的笑声,“姜良,你有没有觉着杞柳像一个人?”
“哎?”长乐更疑惑了。
见他如此,楮风豁然想到,那个人不能提,更不能当着姜薇的面提!
片刻,他缓缓起了身,他不能就此停下他的脚步。
若真如他想的,他还有机会。
……
盛夏时节,天热。
哪怕周围搁了降温的冰块,正在穿针引线的姜薇额头也出了汗。
杞妹陪在一侧,心思动了动,又恐她心躁,不由提议道:“不如去琉璃殿寻哥哥?哥哥这会儿也没事。”
今日是勤修阁的休息日,学生们都没来,杞柳自然无事,这会儿约莫在殿中看书。姜薇一听便点头,“也可。”可转眼又一想,自己拿着针线去,这笨笨拙拙的模样让杞柳笑话怎么办?不拿着去,今天的练习完不成,耽搁了日后的学习怎么办?
姜薇向来是个严于律己的人,想了想还是摇了头:“算了吧,朕再学会儿,先不去了!”杞妹咬着手帕看她,心道陛下您真认真,连哥哥都诱惑不了你了!
可,姜薇若不去,那她的事……思及至此,她急了:“陛下,没事的,反正哥哥也没抱希望。”
姜薇:“……”
杞妹:“额,当我说,陛下你继续努力。”扭头又纠结去了。
姜薇今日甚有骨气,愣是抗住了那颗想见杞柳的心!
又过了一会儿,杞妹坐不住了,看看这,看看那,起身站起了好几次,终于惹得姜薇问她:“你可是有事?”
杞妹支支吾吾起来:“陛下,我……”
“说!”姜薇眼神一厉,杞妹就将什么都说了:“陛下,我有点事想求您。就是魏浩览吧,他说他喜欢我,还说我跟着他,他定会将我护得好好的。其实我也没怎么当真,就是不知道为何被哥哥察觉了,哥哥这几天一直在问我,我又不好意思说,就拖到了现在。可今日休息,哥哥不去上课,净待在殿里了,我回去他铁定问我……”
姜薇:“……”
没怎么当真,你记这么清楚?
她有点糟心了。
杞妹揪上她的袖子,还在说,可怜兮兮的模样:“陛下,我有点怕,真的。哥哥以前还挺温和的,就是爹娘去后,他就突然强势起来了,我要有什么不听他的,他就……”
“停!”姜薇忽然喝了一声。杞妹被斥,动作一怯,就松开了姜薇的袖子。姜薇此时察觉自己反应过了,忙道:“朕自然会帮你,不过朕有点疑惑,你也帮帮朕。”
之前在花满楼,她说杞柳日渐板正严谨起来,杞柳还说自己从来就是如此。她当时就不太信,今日听杞妹这么一听,突然又想了起来,她得问问杞妹。
杞妹也望着她:“陛下……”
“朕晓得,朕帮你。不过,你刚才说杞先生之前脾气很温和?”姜薇这会儿又点迷糊了,杞先生到底是哪个脾气啊?怎么混了?!
杞妹嗯了一声:“我爹娘在时,哥哥温和又斯文,笑起来很暖的。只是我爹娘去后,”她声音小了下去,应是想起了父母,心里难受吧。
姜薇知道,摸了摸她的脑袋,又听到了杞妹的声音:“爹娘去后,他就变了一些,变得严厉又强势,我知道他是为了我好,也知道爹娘去后家里就靠他了,所以能理解,也很心疼哥哥……”
也许是父母去后,责任大了,压力大了,这才导致性情变的吧。姜薇心想着,那在宫里的变化呢。杞妹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进了宫,哥哥还是挺温和的,偶尔还哄哄我,只是……”她瞥了一眼姜薇,又低下了头,选择实话实说,“可能是与陛下相处时容易出问题,他就越来越喜欢板着脸了,也可能是教学生教习惯了,那气势徒然上去了,指使人办个事跟当官似的……”
“噗……”被她最后那句话逗笑了,姜薇心里释然,看来是她给杞柳的压力大了,杞柳这才有了变化,“无碍,以后朕不逼你哥哥了,过段时间,你温和又有趣的哥哥就回来了。走吧,去琉璃殿。”
“嗯。”
快到正午了,日头毒,但姜薇坐不惯步辇,就骑了马过来。这会儿,她让杞妹先上了马,自己又翻身上来,两人共乘一骑,很快到了琉璃。
琉璃殿,正殿里,杞柳正在同魏浩览讲课。这阵子,魏浩览一有绘画上的难题就来寻杞柳,杞妹瞧见他,又想起哥哥问她的话,不由作难,便躲了出去。
魏浩览晓得,但也照来不误。这会儿,他见姜薇陪着杞妹来了,心思一转,就行了礼就退下了。杞柳要起身,被姜薇挥袖,继续坐在了案几前。接下来,姜薇不打招呼地就坐在了他身边。杞妹坐在两人对面。
杞柳瞧瞧她低头的表情,知道她心里有鬼,也不知急着问,就静静等着姜薇开口。果然,不过一会儿,姜薇就开了话头,“杞先生,朕素日里喜欢管个事,今天又听杞妹给我说了个事,朕能管管吗?”
“能。”杞柳说得比她还理所当然:“陛下乃一国之君,这国家之内的事,陛下想怎么管,怎么管。”料不到他今日这么好说话,杞妹与姜薇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喜。
之后,姜薇咳了一声,说:“听杞妹说,你怀疑她和魏浩览有什么?”
额,陛下,话不能这么说啊,这话说得好像她与魏浩览有私情似的!杞妹搁心底吐槽。
“嗯,杞某觉着两人之间有私情。”
杞妹:“……”
她懵了,她哥哥以前可不会说这种话!姜薇也不敢置信,倒是杞柳笑了起来:“我也不知道,我妹妹原来还瞒了我这么多事,我一直觉着她挺乖的。”
杞妹:“……”
唯有知错地低头,不然谁知道他下句话会说什么。
姜薇也见识到了他的厉害,搁心里揣度了一下。俗话说,纸里包不住火,杞妹的事总得让杞柳知晓,那还不如现在就和他说了。思及至此,姜薇先和杞妹道:“朕和你哥哥说话,你别出声。”
“嗯。”杞妹这会儿真老实了。
杞柳转头望着姜薇:“陛下说。”
仿佛就是为了等这一刻。姜薇脑子一轰隆,心道不好,又掉他坑里了。她心塞,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早晚都得来这一回,早说就早说吧。
“杞先生,魏浩览你也晓得,你的学生,现在他如何你也朕清楚。即便之前犯过错,但还在改了,目前瞧着还行。”姜薇语到此又提了一个人:“可安翩然,杞先生就不太了解了。安翩然这个少年,相貌不错,心底也善良,和杞妹差不多。按理说,这两人年龄相当,性情相当,哦,对了,安翩然也是出身商贾,出身也相当。”语罢,她去看杞柳,问他:“这两个人,你觉着哪个好些?”
一旁的杞妹一听她提安翩然就懵了,怎么陛下还知道她和安翩然啊?!她和安翩然可是两情……想到此,她脸红了大半。姜薇与杞柳瞅见,默默对视一眼。
杞柳开口道:“既然陛下说这么清楚,那杞某也没什么可问得了。这两个人,还得看杞妹中意哪个。”杞妹一听顿时一喜,姜薇看见,紧接着道:“杞妹,既然如此,你先出去吧,朕和你哥哥还有点别的事要说。”
杞妹正欢喜着,也没多想了,嗯嗯点头,出了殿门,就往太医院奔了。可惜,殿里,杞柳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两个人,陛下是如何想的?”
姜薇缓缓笑了,笑容有些漫不经心,她说出了很残酷的话:“安翩然是断断不能的。”
杞柳默了一会儿,竟也无声地点了点头。
很难得,他竟然有与姜薇意见一致的时候,姜薇嘴角的笑容就变了,变得柔和起来,可说出来的话依然冷漠:“若出身商贾,见惯世间冷暖,能应付各种事自然最好,可偏偏杞妹与安翩然都不谙世事,心性天真,颇为良善。”
这世上,天灾*皆有可能,一只小白兔想要活下去,身边怎么能跟着另一只小白兔呢?
小白兔该寻到一匹不吃她的野狼护着她才对。
殿里一静,夏风拂了进来,两人并肩而坐,姜薇心底突然升起了一个问题:杞先生是小白兔,还是野狼?
不过,她知道自己肯定不是小白兔。
“陛下所言甚是,只是杞妹怕是不明白。”杞柳不清楚她内心所想,同她缓缓说道。姜薇侧头,两人脸颊险些撞到了一起。两人同时怔住,望向彼此的眼中都是对方。
姜薇呐呐道:“无碍,时间一久,遇事一多,她就明白了。人都是随着时间成长的。”
“没想到陛下如此年轻,却已看透众多事。”杞柳盯着她问。
姜薇听罢,嘴角一哂,并未言语。
杞柳没认真听她说话。
她说了啊,时间一长,遇事一多,人就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