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泽给磕醒了。
他自从甄绮死后就开始迷恋修道,在外人看来是因为对前皇后的长情,但实际原因是因为他手上血腥过重,不得不依靠丹药和修道解除噩梦罢了。
夏泽拈了三柱香,恭恭敬敬地插在了香炉内,这才慎而又慎的拜了几拜,团腿坐在了一旁的案边,就着这么个逼仄的场地抄写起了经书。
往日里夏泽心神不宁的时候就会过来抄写经书,抄着抄着心情自然也就平复了下来,但今夜不知道是为什么,烦乱的心绪却始终得不到宁静。
他似乎始终都能听见少女时的甄绮在耳旁的爱娇和笑闹。
“阿泽,来这边……”
“阿泽,今天父亲答应……答应我跟你在一起了。”
“阿泽,柳宁的确是个人才,让他去翰林吧,现在就脏了手,以后可就不好用了……”
“帝师?这么年轻的帝师……不过树立一个天下读书人的楷模也未尝不可。”
“你看,这是我新调出来的香,柳宁和宋瑶都挂上了,只有你这个……可是我特制的,死也不能取下来!”
“阿泽,阿泽……”
真正陪他打下这片江山的人,是甄绮。宋瑶再有巧手妙语,也无法代替这旧日中不可更替的那一段。
那些回不去的时光……
夏泽停下笔,魔怔般地抬头望着那些高不可攀的神像。
木雕泥塑,金箔加身,这么多年来,神仙们一直都是同样的悲悯神情,不管战乱太平,不管妻离子散,不管悖伦更替,不管……忘恩负义。
九天的神仙们居住的那么高,是否真能听见源自人间的祈祷?
……又是否,真能向下界展示他们应有的慈悲?
门忽然轻轻地响了一声,没有听见刘锡的禀报,夏泽也并不回头,这大道宫能未经通报进来的人只有一个。
柳宁。
“你这又是何苦。”
似乎是站了很久,身后的那人才幽幽叹了一口气。
“你说,我当年是不是做错了,没必要这么赶尽杀绝?”夏泽疲惫地垂下眼,不再看那无所不知的神佛。
“甄家必须亡。”柳宁淡淡道。
在先皇的不理政务之下,世家门阀已经长成了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他们紧紧团结在一起,把好端端的大夏王朝作为他们的后花园,疯狂的汲取着原本属于天子的财富和人脉。
原本皇权高于世家,但到了先帝后期,皇权已经隐隐有被世家所遏制的迹象,而几乎每个夺位皇子的身后,都有着相应的世家门阀。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贪婪永无止境,今日他们或许只是要保住自己高人一等的地位,他日所谋的,就将是窃国。”柳宁的声音娓娓道来,却像是给夏泽打了一针强心剂。
甄家在帮助夏泽夺得江山的时候,吞吃了多少战败世家的地盘以及人力,最后长成的畸形庞然大物几乎能一手操控整个大夏。
哪怕夏泽再爱甄绮,但他首先是一个帝王。
大夏的帝王。
“所以你是埋怨我没有保住甄绮的性命?”许久后,夏泽慢悠悠地反问。
柳宁知道,此时的夏泽,已经恢复了平日里那个他效忠的对象。
“以她的性子,恐怕毋宁死……”柳宁苦笑一声。
真是不知道以后下去之后该如何去见你啊,甄绮……但愿你不要直接扑上来把我撕碎了才好。
……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阿绮。
“你向来不爱踏进这里,出了什么事?”
大道宫不是柳宁爱来的地方,这里太过于沉重,满目都是甄绮的旧物。
“华家小姑娘最近似乎闹得有点大……”柳宁把视线从甄绮的梳妆台上收回,忽然停在了案上的某处。
那里似乎少了个镯子。
夏泽曾经送给甄绮的,她珍而又重的那个镯子。
“一个香粉铺,还能出什么幺蛾子。”夏泽不以为意。
“几乎小半个京城的贵夫人们都去她那转了个遍,传言……能有夺回花心丈夫心的香。”柳宁调整了思绪,低低一笑。
夏泽嗤之以鼻。
男人的心思如果真的是那么好掌握,自古以来也就没有那么多怨妇了。
“华家小姐的手,伸得有些太长了,即便是陛下给了她这个恩典,却也不代表她能为华家这么公然的收集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