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事理,断是非,助我为母报仇,否则,我便枉然此生矣!”
如此大逆不道之言,放在何处去说,都是要被砍头的,但是温良辰却发现,徐正听得津津有味,并未有任何劝阻,于是,她涛涛悬河,将皇家私密之事皆数抖了出来。
温良辰话音一落,谁知徐正却洒然一哂,瞧她的眼神变得温和许多,隐隐有满意之色:“有道是‘苍天如圆盖,陆地似棋局;世人黑白分,往来争荣辱’,大凡身怀仇恨之人,必满身戾气,无解可化,至极端之处,身死灯灭方消。而我见你目光清澈,显然未丧失本心,你是个好孩子,今后,必有大造化。”
至于温良辰将话说得又狠又绝,那只是在博取他的同情罢了,徐正心中门儿清,淡然处之,并不应话,也不落入圈套之中。
“亡母望我成人,掌教品性高洁,不与那肮脏同流合污,且才学满腹,堪称世间博学之人,您若收留我,母亲九泉之下……”
温良辰脸上异常悲愤,端的是铮铮铁骨,而言语之中,却无处不可怜,直到后来,话语中还夹杂着各色拍马屁之言,和不要银钱般如流水脱口而出。
徐正见她眉眼闪烁,神采飞扬,却依旧强自镇定的模样,只觉牙酸异常,心道这丫头太过古灵精怪,绝不输于襄城公主少女时的跳脱。
徐正不知道的是,温良辰调皮捣蛋,远超襄城公主十条街,至少公主没烧掉半座皇宫。
“好了,你莫要再言。”徐正大为头痛,抬手打断道,“公主于我有救命之恩,今日我姑且收你为本观俗家弟子,算是还了这遭机缘。”
听闻此话,温良辰僵在当场,半天未曾反应过来,直到徐正开腔又道“可是不乐意”,方才面露大喜之色。
徐正已是世外之人,他不认,温良辰也没办法;当然,他如今愿意认,她自然高兴不已。
“参见师父!”温良辰喜滋滋地磕头,生怕对方临时起意,接而反悔不认账。
徐正又猛觉不对,襄城公主为他之徒,再将温良辰收入座下,母女二人岂不是成为平辈?
“莫要叫我师父,乱了辈分。”徐正凝眸静思片刻,沉声道,“你且记在我徒儿平羲名下,此法合礼数。今日你先安定下来,明日见他,再行拜师之礼。”
秦氏越朝礼数皆有规制,读书人之间,拜师慎重,礼数更加繁琐。至于道家,多半是些焚香祷告之类的仪式罢。
温良辰眨眨眼,忽地想起一事,问道:“薛扬可是掌教的徒弟?”
徐正抬抬眼皮,微微颔首。
温良辰顿时大惊失色:“那他岂不成了我师叔?”
“正是。”徐正回答道。
薛扬虽已至弱冠之年,看起来也不像是十七八的模样,顶多十五六,让此人当自己的师叔,心里总归有些奇怪。
事已至此,温良辰只好苦哈哈地应了。
“至于方才之事,今后你可不得同任何人提起。”徐正神色一肃,认真交待道,“皇家秘辛,事涉危险,慎之,慎之。”
当年温良辰的曾外祖父,也就是英宗皇帝在世,性子软弱,授宦官读书,以阉党之势牵制内阁,不料后期东西二厂横行霸道,又有锦衣亲军镇抚司无诏逮捕官员,兴许大臣不小心的一句话,便能被扣上大帽子,赔上身家性命。
“十年前文渊阁大学士、太子东阁谋逆案,司礼太监王方碍于贫道态度不明,有相助东阁之迹象,便以其“诱太子结朋党”之罪名诬陷于我,英宗大怒,亲自下旨捕我入狱。贫道在诏狱中受尽刑罚,当年尚是皇太子的仁宗,在女儿,也就是你母亲的苦苦哀求下,冒着被废黜的危险,积极奔走营救,方捡回贫道一条性命,其余同被牵连入狱的御史清流,皆在狱中惨死……此间之事,你如今尚不明白,今后与你分说。”徐正若有所思地道,他这一生大起大落,不惑之年又成为世外之人,见得多了,比之常人更谨而慎。
温良辰没想到事情竟如此复杂,一时想不明白,只好就着应下:“徒孙不会再提,从今往后,必闷烂于心。”
“此是正解,还要亏得那女官明事理。”温良辰只提了几句,徐正不明那日宫变情形,也不作多言,留给她自己细想。
至于今后安排,温良辰在这守孝三年期间,待在三元山跟着徐正学习,至于学什么,她如今没有半分想法。大约是……跟着徐正继续读书?
谁知徐正却道:“平羲善书画,你从明日起,便好生跟着他学罢。”
温良辰瞪大双眼,不可思议道:“母亲从小授我读书,我并不曾上闺学。”
“你居然未上闺学?”徐正面露惊讶之色,思索了片刻,遂失笑道,“也是,以公主的性子,倒是怕你受丁点的苦。”
“可是,如今却有所不同,也罢,你便跟着贫道学棋,再寻师弟学琴……至于绣活,你寻个教养嬷嬷上山来。”
徐正话里话外的意思,大概是将她打造为一名合格的京都闺秀。
温良辰想起闺学中繁重的课业,一时瞠目结舌。
“你若不为闺秀,今后如何立足于京都?”
靠着宣德帝仅有的愧疚,顶多照顾温良辰至出嫁,说不定,她连郡马都没法挑。
若不想成为天子手中棋,只有自己执棋而动。
徐正坐在蒲团之上,看着温良辰离去的背影,垂下双眸,陷入沉思之中。
八年前,他曾为襄城公主卜卦,预其八年后逢性命之灾。
即便襄城公主竭力躲避,最终却还是应了命。
可见人为蝼蚁,终究挡不住命盘的转动,或许,自己与这天下的转机,便要应在这八岁的女童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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