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大门到二门中间是道幽长甬道,引路的变成个小丫头,对方不说话,余骓也没有主动搭话的意思,就一路静默地跟着进去了。甬道尽头宽敞了一些——也有可能因为是夜里,他看不出太大差别。
小丫头带着余骓到了一处屋子,仔细看竟是处佛堂,他敏锐地听到屋内传来女人细细的抽泣,心下生疑——这年刚过,怎么落泪了?乡下的年节更讲究一些,就连小儿都会被家里大人拿麦芽糖哄着,不叫有哭声儿,更别说妇人,哭出来可是很不吉利的。
小丫头嘱咐他在外面等着,自己走上前敲敲门,说道:“夫人,二道贩子来了。”
余骓薄薄的嘴唇轻轻一撇,屋里的抽泣声突然停下来,仿佛从来没有过似的。不一会儿门被推开,走出个女人。她手里端着盏油灯,豆大的火光被夜风一吹,忽忽悠悠,将她的影子拉长。
她身材很纤细,又不算娇小,余骓平时接触多的是大娘大妈,整日劳作,有些比男人还要健康壮硕的,乍一见这么纤细高挑的女人,不由多看两眼。
余骓想,以前听说若是美人的话,只看脚就知道是美人,这位夫人,竟是只看影子就知道是位美人了。
他不由走神,旁边的小丫头瞧见了,不停地对余骓使眼色。他猛地想起门房嘱咐他进了二门要低头的事,赶紧照做了,口中说着见过夫人,边象征性地弯了弯腰——他可不想货没收到就被人赶出去。
“不必多礼。”
那位夫人开了门出来,声音里倒是听不出哭过,她也不直接跟余骓说话,将油灯递给小丫头,低声说带他过来吧。
吴侬软语,跟北方严酷的寒冬格格不入。
小丫头手举着油灯在前面七拐八拐,最终引他进了一间仓库。仓库不大,一推开门扬起些灰尘,看起来是很久没进过人了。里面桌子上凳子上,还有地上,放着几样瓷器,有大有小,地上还有几口小箱子,张夫人拿出张手绢垫着箱子亲手去打开了,这才垂头转向余骓。
“你过来看看,这些东西,你能收多少?”
他不嫌脏,走上前蹲在旁边扒拉了几下,发现里面的东西都是些小茶杯小茶壶,没几样金石玉器,余骓又仔细看了看那些器具的胎口,觉得算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
“夫人要一起卖了?”
余骓抬起头问她:“若要一起卖了,我自然能一起收了。”
张夫人背对着小丫头举的油灯,看不出脸色表情,余骓说完等了一会儿才听到她说话:“你可莫要欺负我妇道人家不懂行道,这都是好东西,你随便给个收破烂的价,我是不卖的,我还要现钱,大洋和金条,票子是不要的。”
她这样说就是觉得余骓一个收老东西的,拿不出这么多钱了。
余骓只当没听懂,笑着站起身:“当然当然,我就是认出都是好东西才要一起收了,这箱子还有那边的箱子,我一起要了,给你两百块大洋。”
她又沉默下去,这次沉默的时间有点长,像在估量两百块大洋是不是值这些东西的价。
余骓耐心地等着,对方最终还是咬咬牙,点头同意了:“你明天还是这个时候来,带着钱过来,我才给你东西。”
“好好好,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公平买卖。”
余骓笑得露出一口白牙,对她拱拱手:“那在下先告辞了。”
张夫人朝小丫头摆摆手,小丫头就又引着余骓出门。
只是二门还没到,余骓就听见后面有人叫他,他下意识停下,过了一会儿,果然听见有凌乱的脚步声——竟是张夫人追出来了。
余骓心中疑惑,却也停下来等着。看得出张夫人是裹了小脚的,走路很吃力,一路过来,身形如弱柳扶风,摇摇晃晃,她身后还跟着另一个女人,贴身丫鬟的样子,在后面一叠声叫着“先生等一等”。
张夫人疾行到余骓面前,捂着胸口轻喘着说道:“先生,先生……我这里还有件东西,是对翡翠坠子,你可否一起收了?”
余骓点头:“好啊,张夫人打算要什么价?”
她支支吾吾半天,才羞赧地小声说:“要什么价,明天看了东西再说,只是你多带些钱……我、我还有个不情之请,这坠子您收了先不要急着出手,我还想再赎回来……”
余骓一听这要求噗嗤一声笑道:“张夫人,您这是看我好说话,难为我啊?我是收老东西的,可不是开当铺,一锤子买卖的事,哪还能再要回去?”
“这……”
天色完全黑下来,余骓看不见对面女人的脸色,却也能从她的声音里想象到对方在尴尬,这种大家闺秀可能一辈子都没碰上为难的事吧。
余骓抬头看了看天,无奈道:“这样吧,明日我还是老时间来,带上足够的钱,您先考虑一晚上。”
“也好……”
张夫人点点头,对小丫头说:“送客人出去,给先生挂个灯。”
“是,夫人。”
回程上,他骡车前边就挂上了盏灯笼,余骓拿鞭子捅了捅那纸糊的灯笼,不禁感慨,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这时一阵凉风吹过来,叫他打个寒战,就再也没有想这些事的心思了。
余骓哆嗦着从车厢里摸出把小壶仰脖往嘴里倒了口酒,烈酒入喉,寒气才被稍稍驱散了些。他满足地叹口气,扬鞭往骡子背上轻轻抽了抽:“又是没收获的一天——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