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悔。
“很多人都无法选择出生,但更多的人连选择努力的机会都没有,我想让他们都能有一个努力的机会。”
她站在那里,难以言喻的坚定:“我想要这世上人人可读书、能习字。”
红缨的表情第一次凝重下来,如果说刚刚她还是云淡风轻,现在便是严阵以待:“你还差多少就做到了?”
……这种事,可不是闹着玩的啊。
这是足以改变一个时代的变革!
任何一个时代的起始与终结总是伴随着鲜血与尸骸,那至高无上的御座便是货真价实的绞肉机,领路者的脚下总是踏着尸骨无数。
“还差一点点,”纪承书笑了,说不出的自豪,与红缨提起昆仑时如出一辙甚至更甚的自豪,“还差一点点就可以做到了,可惜被发现了。”
她摊手。
“被发现?”红缨瞥眉,忽然想到一个令她震惊万分的答案:“你疯了!以修者之身去做这种事,在你成功的那一刻,你会被加注在你身上的因果之力顷刻间碾压得连灰都不剩!”
“那又如何?”纪承书看着她,执拗凶狠的样子就像一只濒临绝境的野狗:“但我不觉得我错了!我不要大道,不求长生!若能让天下再无贫富之贵贱,人人可读书、能习字,那我自绝仙路魂飞魄散,又有何不可!”
“你不明白家生子到底是什么!我连努力的机会都没有,如果不是容与捡到了像条狗一样的我,我早就死了!”
“我不甘心!如果出生无法选择,至少给我一个能选择努力与否的机会啊!”
“我修长生不错,但若长生即为偷生,连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都还要瞻前顾后,那么——”
纪承书站定,红缨见过的纪承书从未如此像一把出鞘利剑,锋锐而又一往无前:
“我宁弃长生!”
从上辈子被压抑到现在的感情顷刻间爆发出来,纪承书的样子从未这般狼狈过,她的眼睛却从未像现在这样明亮过。
她之前是死的,漂亮归漂亮,却毫无灵气,现在却活了,是扫去了灰尘的灵玉。
“我花了三十年,整整三十年。”纪承书舒了口气,面色缓和下来,语气也平静下来:“改革朝政,发展商业,我发现要实现书塾的推广,首先要解决的就是吃饱饭的问题,只要肚子饱了,不用为生活而奔波,才有空去习字,有钱去读书。”
“我一点点提高商人的地位,匠人的地位,农民的地位,女性的地位,同时打压仕官一脉,保留该保留的,不该有的东西都被我一点点的碾碎了。”
“世家发现了我的动作,但太迟了,我有那个耐心和时间跟他们玩温水煮青蛙,不过他们把我的打算告诉了所有官员,最后还是分为守旧派和革新派,我们彻底闹翻了。”
“所以我一不做二不休的发起了战争,这个时候商人们已经成为了新的中坚,同时在我的待遇提高之后有不少的新事物涌现,包括可以横渡大洋的船与黑铁的枪炮,那是没有用任何法术支撑,但有着与这里的世界丝毫不相上下的神奇的事物。”
纪承书的叙述截然而止,她有些无奈又有些头痛的笑,两千年时光所凝聚的悲恸在她眼中化开,缭绕不散:
“我真的很想让你看看,我所处的那个时代,到底是什么样子。”
“我也很想看看。”红缨柔软了眉眼,抬头仰望着空中,莫名地笑起来。
先前红缨邀请她,更多的是带着监视与看管的成分,毕竟昆仑的掌门不是傻子,不管她是重生也好,夺舍也好,放在自己的眼皮下总会安心一些。
更何况,昆仑是一个可以同化大多数人的地方。
不论是一方权贵或是寒门子弟,只要入了昆仑,迟早都会变成昆仑人。
但现在,她真正以昆仑掌门的身份真正去接纳这个人、以昆仑红缨的身份去看待这个人:“你愿意将你的上辈子写下来,让我们见证那个时代吗?”
“这是昆仑掌门的请求?”纪承书挑眉,她想做出跳脱的模样,却难掩疲惫。
红缨摇头,认真:“不,是我自己的请求。”
“即使会给昆仑带来麻烦?”
“昆仑从不畏惧任何麻烦。”
“……”
纪承书不说话了,她转身跪下,朝着三祖姜善、昆仑红缨、昆仑长城磕头。
三个响头。
她磕完了,却并未抬头,依旧抵住地面,声音干涉沙哑:
“你会后悔的。”
“我可是个天大的麻烦。”
红缨的的回应却是昆仑四训,清淡却凝重的回声响彻雪中深潭:
“以我之身,固我神魂。以我之刃,筑我长城。以我之血,护我昆仑。以我之血,卫我人间。”
“我忘了告诉你,在上天崖与入地渊之间你为之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的地方,”
“我们将它称之为——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