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
琅琊在地底。
她在等,等到北面受到牲畜尸体血气引诱而来的僵尸足够多。
这一等,就等到了第一只僵尸过线,潭州城的百姓已经被吓得面色发白,还以为琅琊抛弃了他们,不少人都已经准备拔剑参战之时,琅琊动了。
她在地下起舞,拔剑舞。
昆仑琅琊一舞,天地变色,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地面的石块在她甩袖间化为了泥浆,顷刻就将上面密密麻麻的僵尸拉进了沼泽里,随着一个个咕噜噜的气泡破裂,地面又再次恢复原状,仿佛刚刚被吞噬的不是一具具面色可怖的僵尸,而是一群微不足道的苍蝇。
苍蝇有多少只琅琊不知道,她只知道,湘西的老百姓,真的很多啊,如今大都变成了僵尸,壮观得不得了。
苍苍蒸民,谁无父母?提携捧负,畏其不寿。谁无兄弟?如足如手。谁无夫妇?如宾如友。生也何恩,杀之何咎?
修士的耳力惊人,但此刻凡人的眼力又何其惊人!
湘西百姓,除了打算出湘西的,剩下的几乎全聚集在琅琊身后的潭州城内,此刻那城里一片哭声,他们哭得仿佛这如泣如诉的冬雨。
都是认出了某具僵尸是谁的人。
那是他们的家人,他们的父兄,他们的儿女,他们的挚友,如今都化为异类将要食其血吞其肉,怎能不伤心!他们都被琅琊所斩杀,怎能不悲苦!
但他们依旧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插手不了。
琅琊心中喟叹,杀敌的动作却是没有半分滞涩。
她从地底窜上了地面,以她如今三镜巅峰的修为,还不足以长时间的土遁闭气,她来到地面,继续舞。
敌人已经越来越强,她在地下只会感到力不从心,更何况,比起偷袭,琅琊更擅长于正面交锋。
她是土行的修士,这片土地是什么样子,她就是什么样子,敢问可有人见过山河退避,海水躲藏?
琅琊想起她在城内见到的一幕幕,谭千秋开仓放粮,谭千月扬言焚城,还有那内城外城,家家户户都尽力腾出地方给逃难者落脚,那些在不久前还在东奔西跑的大家闺秀和不知抱了多大勇气才登上城门的少年郎……灾难大到什么程度,善意就会温情到什么程度。
这些担子太重,但琅琊扛得起,昆仑就是这样一个什么都要抗的门派,昆仑的修士也是什么都要抗的一群人。
昆仑是天下的昆仑,也是人间的昆仑。
琅琊怕高,于是修了土遁,琅琊怕疼,于是防护厚重如龟壳,但此刻这龟壳套在了身后的城池上,琅琊怕死,于是她战,死战!
敌人越来越强,不怕,也不退,她身后就是一方人间,退不得,宁死不退!
渐渐力不从心,没事,昆仑秘法烧完修为烧潜力,烧完潜力烧寿元,三样能烧的,不怕打不完!
琅琊只是后悔,为何自己只有三镜,哪怕再多一镜,她此刻激发秘法都能再强上一分!
援兵没个着落,她只能守,必须守,守到那满地荒骨,自己也加入了那盈野的尸骸!
鲜血迷了视野,胸腹插入肋骨,手臂只连一丝,唯一能感到欣慰的只有敌人渐渐变少,于是琅琊笑,笑着舞剑,笑着杀敌,剑下多留一具敌首,便多一份痛快!
疼啊。琅琊想,举起还能动的手,自地上抠出数百米土地当做板砖,反转、拍!
少女跳到那凸起的地面上,以大地为鼓,跺足,仰首,甩水袖,轰隆一声,生生将那方土地又踩回了地面!
大地开裂山河倒灌!拼着性命也要使出的昆仑秘法!拼着性命也要护着的身后人间!
琅琊狼牙,昆仑的琅琊,何尝不是昆仑的狼牙!
以我之身,固我神魂。
以我之刃,筑我长城。
以我之血,护我昆仑。
以我之骨,佑我人间!
为了修行而受的疲累不算是疲累,为了斗战所受的伤势不算是伤势,这是他们甘之如饴的人生,昆仑的剑修,唯有死亡才能剥夺他们战斗的权利。
琅琊长剑遥指,目光沉沉:“来战!”
那月色下所剩的唯一影子,这以城为蛊的战斗里愈战愈强的至胜者,实力仅余三成的剑修,对完好无损的蛊中尸王发出了挑战!
自不量力又如何?过刚易折又如何?
这是,只属于琅琊的道——
以我之命,镇我河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