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起来,他也会给她提示。
“步惊云,我的名字。”
秦霜点点头,语气不显冷漠,也听不出热忱:“云师弟。”
她的反应依然极快,明敏一如当初,而无需事无巨细地向秦霜描述从前,名字,她所忘记的,只是名字。
但这句回应却叫步惊云久久不语,私下里从来没有这样叫过他的秦霜,在听到步惊云这个名字,想起的就是她和他之间只是这种关系?她到底还记不记得,他还有一个名字叫霍惊觉,他和雄霸有着不共戴天之仇?太过简短,完全无法判断秦霜记忆保留的程度,而他亦不可能问出口,万一秦霜真的不记得,一问,反而是叫她想起来。
而想起来之后,她对他的态度会是怎样,无需多想,亦可知道,就算是恩,在秦霜这里,亦有先来后到,以及,是否是她所想要。
如果可以,他真希望秦霜永远也听不到“雄霸”两个字,这样她便会远远地离开他所最厌恶的那个人,但一句“云师弟”就宣示出这希望的渺茫。
何况,雄霸又可会放弃寻找?他又可能忍受和她的分别,再也不见?
秦霜已经重又垂下眼去,那一闪而逝的厌烦没有逃过专心看她的步惊云的眼。
那种厌烦,不是针对某个人,而是,一种态度,一种对活着漫不经心、毫无兴趣的态度。
生而弱病,习惯了与药为伴的秦霜,从前又何尝需要人劝,无论药有多苦,她至多稍稍蹙眉,却一口也不会减少。方才却只是回应步惊云用行动表现出来的强硬要求,至于这药本身,喝下去有什么效果,她完全不在乎。
而步惊云的太过靠近,让她始终无法放松,刚刚回魂的她已经感觉到了疲累。
因为这一次步惊云为她甘冒生死之险,她不是没有感觉,但她情愿忍他,让他,随他,在他面前乖巧听话,如幼时承欢于雄霸膝下一般态度,却未曾希望他陪在身边不要离开。
承恩,但,依旧是无情。
情生缘起,便是这么不见公平。
步惊云直起身,抬起药碗,猝然又低头:“活着!”
无论多重的伤,时间都能医治,而只要活着,就会有希望。也只有活着,才能去做你想做的事情,或者,拒绝你不想去做的事,主动地,骄傲地,充满勇气和自信地,而不是被动地、无力地、近似自暴自弃地用抹杀自我去逃避。
不要因为执念破灭而绝望,孤独空虚而疯癫,自我厌弃而狂乱。
如果理智是你抵御伤害的最坚固盾牌,那么不要失去它。
如果感情是你所不能承受的负担,那么我不会强求你再付出。
秦霜身子一抖,终于缓缓抬起头来,声音轻若不可闻:“云师弟,我……难受。”
知道失去,却想不起来是什么。看不见背后的妖莲,却能清楚感受,与她紧紧结合,吞噬她的血肉,却无法剥离,因为亦是它在为她延续着这具身体已然流失大半的生机。
从来没有想过成为阿修罗王,更不想成为什么摩呼罗迦,修罗王女,罗刹鬼母……这些名字各异,在她眼中却无有区别,连王的尊荣亦无法将她打动,想让后宫成为拘禁她的地方,是什么样的蠢货才能那样认为?
无法预期的开始,不喜欢,还是默认、退让,以为只有努力,不是善始也能善终,于世无伤,总能有一席之地。但,即便是对结局早有预料,依然有着措手不及的接受不能。
愿意放弃,给对方所谓的成全,最后才恍然惊觉,曾经所骄傲的,被人践踏,自矜的,被人轻贱,信任的,被人打破……所谓的付出,对方只觉得不足。
从被丢入血池,妖莲缠入神魂那一刻起,生死就不是只由自己决定,而活着,就变成了永无休止的斗争。
这样的生存,又有什么意义?
步惊云无言拥抱,一如回到推动轮回盘之前,胸中沸腾千言万语,却一字也未曾说出。
如秦霜这般独立、聪颖的人,只要想,什么都能够知道,而她若遇到难题、心结,亦只能让她自己去想,去排遣调整,任何想要左右她的人,只会叫她愈发反感。
想要操纵她的心智和选择的人,再是天高地厚的交谊,亦是将她逼到了死角。
且尽今欢,醉生梦死,*和杀戮,男女阿修罗所享受的、自豪的生活方式,她从来无法去迎合,更无从沉迷,生活在其中,久了,连忍耐都是一种痛苦。
而异类,无论在什么地方,什么种族,都不会受到欢迎。做为王者,再重视一个人,又怎么能因为一个人而与全体子民作对?
秦霜不能说是无错,但她的错只在,未曾先一步选择背叛,而是困于情谊的诺言而没有早早离开。她没有如神母所担心的变成怪物去肆意毁灭,被毁掉的便成了她自身。
步惊云轻轻起身离开,合上门,最后看一眼秦霜。
他习惯将黑暗当做归宿,只有在最深的黑暗中,才能让他避开旁人的打扰,让饱受煎熬的内心得享片刻安宁。而秦霜,即便在今日的天气中,光线这般昏暗,她依然趋光而坐。就算被背叛,就算受伤害,亦不曾说出仇恨和报复,用那样的理由理直气壮去沉沦。
这样的她,怎么可能如某些人所想,堕落成魔,留在那个无有天日的地方永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