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下之后,再睁开眼,能看到以前漠北那种单纯的房间,没有繁复的雕花,也没有低调的奢华,然后乳母会跑进屋子来训我:‘苏暮归!你怎么又睡到现在!我昨日教你的功课呢!’我就会奔上去拦腰抱住她,在她的怀里蹭,嘻嘻哈哈的跟她说话。
我一直在想,如果我以前不那么得过且过,专心学习爹爹教的东西的话,现在会不会就不会这麽迷茫。爹爹教了我很多东西,兵法阵法识人论断阴谋阳谋,但是我一直都是个半调子,什么都未曾学的精细。以前爹爹分析京里局势的时候,我在打瞌睡,爹气的直扯自己胡子,然后我跟他打混,说京城离我们太远了,我又不会去争什么将军权位,学那么透彻干什么?爹爹永远只是笑,然后放任我去玩。
现在想起来,我会觉得我很对不住他们,一直都是他们推一下,我动一下,从来没有主动要去学些什么。而当变故发生之后,我却只能尽力去回忆父亲所教与的东西,但是那些东西我永远觉得不够,不足以解决我面临的问题。然后我就会想,如果我当初再用功些,听话些,把爹爹的话记得牢固些,会不会现在所看到的,所感受到的东西就会有所不同。
但是事实却是,过去了的就再也不会回来。都说世人总要在失去后才会懂得珍惜,但是实际上,很少有人在拥有的时候就懂得那个人,那些物的珍贵。而当世人将这些东西当作应当,觉得这些能够伴得他/她一生的时候,神明又会将这些东西拿走。任凭你哭的死去活来他也绝不复还。
仿佛神明就是通过这样的方式才能告诉世人所拥有之物的可贵,但是这分明又是一种恶趣味,眼见着人悲痛欲绝,却也不肯心软半分。就彷佛就是为了专看世人的笑话来着。
我有时候会问天宫,都说天地间的一切都有因果,那么父亲那样的因果又在哪里?他最开始被调到北边,是因为陛下怕苏家掌管禁卫军良久,将京中禁卫兵力全部转化到自己手里,所以他做了对北靖的大将军,父亲二话不说就从了,去北边之后也是一心一意的报效国家,把北境治理的非常好。
但是为什么最后却偏偏落得这样的下场?
背着一身叛国恶名,连死都不安宁。
而这样的前因却仅仅因为太子想要夺得军队,如果得不到,就宁愿毁掉的心态,父亲死得那么愿望,和他平生所做的前因又有什么关联?就算他再年轻的时候很风流,很混账,但是世上的纨绔子弟又哪里少了,怎么就不见他们最终没有三长两短?
庙里的僧人都说神明心思难测,我倒觉得不是难测,只是他们全凭自己的喜好来办事,把世人的生命都当作故事里的一个虚无,根本不将这些东西当作性命。
其实又何止神明,许多处于高位的人都不顾及底下的人的性命。固然是因为他们有更大的范围需要掌控,更大的事情需要处理,不能因为一个人一件事而放弃整个布局,更是因为那些人和事都离他们离得太远,如果这些人这些事和他们相关,就是他们的朋友,或者就是他们的亲人,也许他们下手就不会那么毫不顾忌。
因为他们已经超脱了最底层的挣扎,所以他们看下来,终究只是俯视。那些人,能够活下来的和死去的,受益的和受损的,只是数字,而绝对不是活生生的人。
我有时候也会想,要是我有一天为了给父亲证明,而坐上了高位,也变得那样不把性命当性命的话,爹爹会不会很失望?他最终培养出来的,居然是个没心没肺的人。
但是转念我又会想,也许我根本就在不自量力,我连顾女萝姬篱的把戏都看不懂,又怎么跟盛京里头的这些家族,这些老狐狸来斗?可能还没有开始我就会死掉,那不如就走一步看一步还要好些。
但是梧舟你知道么,我真的很怕,很怕我会走到一半突然放弃,然后再没有力气走下去。我觉得我越来越不像我了,可能最终我会变成完全不同的一个人,那个时候回头来看现在的纠结会觉得很傻,但是,就现在而言,我却很纠结,很迷茫,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
她彷佛失了气力,身子不自主的靠向穆放,把脑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梧舟,让我歇一歇。”
穆放应了个“好”。
他知道他不需要说什么,因为苏青从来都不是一个会把这样的灰色情绪延续下去的人。遇上这种意外的时候,穆放需要做的,只是静静的听她说完,借她一个肩膀,就足矣。
因为明日迎接太阳升起的暮归,仍然是那个自信果敢的暮归,那个即使撞了墙也会把墙拆了重新走的暮归。
所以他什么都没有说,单纯静默。
只身后有个影子,隐在暗处里,十指使劲捏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