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陵附近那几个村子,花草败了之后,庄稼地也枯萎了。这事情关乎百姓的命根子,没了粮食如何存活?于是便纷纷涌向衙门,寻求朝廷帮助。
这便是那事情的后续,地方上的通报刚呈上来,安正则还没有告诉段蕴。
跟在曹大人身后年轻的中书舍人小小声道,“拨些救济物资给那出事那几个村子便是,何必还要解释这灾祸起因呢?”
曹大人摸了一把胡须,摇摇头叹气,“你小子好歹也入朝一年了,居然还只是这般见识。”
那中书舍人面色一赧,“后辈愚钝。”他顿了下,还是忍不住开口讨教,“但……后辈恳请大人指点。”
老中书令抖了一下胡子,内心飘过一句中肯的评价,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孔老夫子他说得真传神。
曹大人为官多年,以嘴巴爽利不给人面子著称。若不是景德帝偏就对了胃口觉得曹大人不错,照他这性子在官场上也不知被人弄死多少回了。
于是曹大人心直口快地就丢给他一句,“烂泥糊不上墙。”
那中书舍人更觉惭愧,眼睛的视线又朝地上移了几分。
“曹大人的意思,”安正则温和地开口道,“是觉得李大人考量略少。”
中书舍人忙行了个礼,“首辅大人不必如此,直呼下官夕恒就好。”
李夕恒比安正则小了好几岁,在朝中也可以算后辈了,安正则想了想,觉得唤他名字也还亲切些,于是便点头应了。
“夕恒大概是没想过,拨些救济物资,对朝廷来说自然简单,可是物资分到百姓手中,若足够充足,甚至可以保证他们一两年不劳作的所需。这在其他地区的百姓看来,很是诱/惑。”
曹大人看安相耐心向他解释,便也忍不住说了几句,“荀子说,人之性恶,这话可能看着有些偏激,但也有理。一旦有了法子可以不劳而获,几人经得了诱/惑?”
安正则点头,“前朝便发生过这样的事。有个村庄遭遇蝗灾,那年颗粒无收,朝廷为了抚慰,拨下去颇丰的粮歀。邻村人见了,觉得挺好,便生了歪斜心思,自引蝗虫毁了庄稼。”
李夕恒恍然大悟,“原来粮歀也是不能随意拨的。”
安正则淡笑,“赈济的多少,向来令户部头痛。即便是天灾,也不宜草率拨银。”
“那为何要向百姓解释这庄稼枯萎的原因?”
“官府如果不给个解释,这事情只会在街头巷尾越传越广,众人猜测大可愈发离谱,并且极有可能不利于陛下。故而,不如先给出解释,尽快堵住悠悠之口,尽量平息了这事情的议论,最好还能再引出些别的话题,分散下众人的视线。”
曹大人拿杯子喝了口茶,“首辅大人说得极是,可这理由不好找啊。”
李夕恒道,“凡是不好解释的现象,一般不都归结于天意么。当然,这里不能这样说就是。”
中书令斜睨他一眼,“你知道便好,下次这种话咽到肚子里去。”
“曹大人,安某目前是这样设想,”安正则不紧不慢,娓娓道来,“庄稼枯萎的村落,将其男丁劳动力悉数统计,整理在册。明安西南的护城河段,早有缺损毁坏,趁此时机,就近让这些男丁进行修补工作。前段日子,工部所呈上来关于兴修水利,推广新型水力风车灌溉工具的提案,也可在此时借机先试验。”
李夕恒大为佩服,“首辅大人这招是,以工代赈?”
安正则颔首。
曹大人也很是满意,“首辅这法子委实妙哉。新型的灌溉工具一出,势必又将引起一个话题,冲散花草无故衰败一事,老夫觉得可行。”
“那枯萎的原因呢?”李夕恒追问。
中书令没法子,看向安正则。安正则也没法子,摇了摇头,“如今看来,约莫只有实话实说了。”
“实话是指……?”
“恐有歹人作祟。”
曹大人感叹,“先发制人,安相高明。”
李夕恒又一次顿悟,若有人拿这事情大做文章,说是皇帝的不好,给段蕴泼脏水。那么朝廷也可以说这纯粹无稽之谈,恶意中伤陛下,对君主大不敬。
这事情本就离奇,没有科学的说法,若非要解释些原因,那可能就要看谁说的话更动听了。
拟文书这种事,身为中书舍人的李夕恒很懂,于是自告奋勇揽下了这活计。
安正则似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道,“你很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