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咽了下口水,抬起头望着楚医生,他正眯起眼睛注视着我:“他……呃,是个业余画家。我在画室发现了他的一幅画,他画了他将来想要结婚的场景。”
“能不能描述一下?”
“他画了一大片的向日葵,几乎铺满整个画布,在画布上侧三分之一的地方跟天空的蔚蓝色连成一片。花田中央是两个背影,黑色的燕尾服和纯白的曳尾婚纱。”我抿了抿了嘴唇,“两个背影拉着手,看起来很亲密幸福的模样。”
“听起来很漂亮。”楚汶泽缓缓眨了眨眼睛,“只是我没太明白,你男朋友画了一幅很漂亮的类似于浪漫结婚照的风景人物画,为什么会造成你的负担?还让你们因为此这个吵架?”
“我们并不是因为这个吵架。”我觉得自己的叙述有点混乱,于是决定先回答他的第一个问题,“因为我觉得,那幅画里面的穿婚纱的新娘不是我。”
楚医生静静地看着我,略略歪了歪头,示意我继续。
“我不可能和他结婚,更不用提手拉着手站在向日葵花海里。”我自嘲地笑了一下,“他和我都心知肚明。”
“为什么这么肯定?”
“我有点恐婚,信奉不婚主义。从我们认识他就知道,我不可能跟任何人结婚。”我编了一个自认为合情理的理由,顿了顿又补充了一点,“而且,我花粉过敏。”
“这样……”
楚医生垂下了眼帘,握着手中的钢笔在纸上刷刷地记着什么。
“你怀疑他移情别恋,所以你们吵架了?”他放下钢笔,交叉双手扣在桌面上,抬头看着我问道。
“这倒没有,我没有怀疑他劈腿。”我忙摇摇头,“我们吵架也不是因为这个。我没有告诉他我看到了他的画。我们吵架是因为别的事情。”
“哦,这样。”
他淡淡地接了一句,没有再追问。
我觉得纳闷,追问道:“你不需要问问我们吵架到底是因为什么事吗?”
“没必要,不管是什么,都是借口罢了。”他笑笑,“你借题发挥冲他发火,他一定觉得莫名其妙。导火索是什么一点都不重要。”
我心头一跳,尽力地控制着不让脸部肌肉有任何不自然的抽动。
他笑笑,又开口问道:“你跟你男朋友认识多久了?”
“大概,有十年了吧。不过,一开始只是普通朋友。”
“那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呢?”
“在一起?”
“正式确定恋人的关系。”
“呃,这个……”我抿了抿嘴唇,忽然觉得口很干。我真的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我很舒默“在一起”这么久,我们到底算是什么关系呢?
是朋友吗?我们应该不止是朋友。
是恋人吗?是伴侣吗?是亲人吗?
我从来没有问过我自己这个问题,可如果是恋人的话,我跟舒默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我和他朝夕相处的如此漫长岁月所滋生出的,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呢?
楚汶泽大概看出了我的窘迫,笑道:“抱歉,如果苏小姐觉得尴尬,可以不回答。”
“哦,没有。”我挤出一个干巴巴地笑,生涩地回答,“我只是记不太清楚了。毕竟这么久了,不可能记得清每一个阶段的开始结束。呃,就是这样稀里糊涂,自然而然地在一起了。毕竟,同在一个屋檐下,朝夕相处这么久,很容易滋生感情的。”
“嗯,很对。”他又拾起桌上的钢笔,刷刷在纸上草草记下几笔,抬起眼帘用他漆黑的瞳仁笔直地注视着我,“可是,你们是怎么会——‘同在一个屋檐下,朝夕相处’——这么久的呢?”
我被噎住了,脑海里瞬间闪白,跳不出任何说辞。
楚医生细长上扬的眉眼静静地盯着我,他白皙的手指紧紧地握着那只幽蓝色的钢笔,圆润的金属笔尖停在一张A4纸大小的黄色厚横格纸的上方。空气在我周围凝固,我看着那只沾满黑色墨水的笔尖在黄色横格纸上晕开一团小小的墨迹,黑色的墨水渗透黄色的纸张,调和出一种近乎墨蓝色的色调。
他忽然笑了笑:“不好意思,我是不是推得太紧了?”
“病人也要有自己的空间,对吧?哪怕是心理病人。” 他歪着头笑笑,低头在纸上又写了些什么,“我觉得我们今天聊得差不多了,我对你的情感生活心理世界也有了个基本的了解。我们约一下下周的时间吧,如果没有问题,还是周二的这个时候?”
我长出一口气:“没问题。”
楚医生点点头,扣上手中的钢笔,轻轻搁在桌面上。他交叉双手背在脑后,身体放松地向后靠去,悠然地翘起了二郎腿,姿势好像我上一次刚见到他时一样。他眼睛里严肃而有威慑力的神色隐去,那副玩世不恭的慵懒又浑然天成地爬上了他的脸颊。他眯着眼睛望着我,懒洋洋地开了口,看起来像一只姿态雍容而傲娇的贵族猫:“还有五分钟,我们随便聊聊吧苏小姐,不要浪费了你的咨询费。毕竟,我还是很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