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我小心翼翼地接触他,挑选合适的机会偏僻无人的角落跟他搭讪,而注意不让他那副对着空气说话的模样被旁人看到。
舒默在学校没什么朋友,上课吃饭回寝室,基本都是独来独往。他似乎也不是很恋家,不像江小白那样每天想尽办法从班主任那里弄来请假条打发校门口的保卫。他隔周的周末离校一次,一般只会离开一天,有时候早上刚走晚上就回来了。
他喜欢翘掉下午最后一节课在空无一人的篮球场打球,然后直接去食堂打饭。圣爵的老师一向看人下菜碟,他一个成绩平平的插班生,根本不会有人任何人在意。所以,那些个斜阳笼罩的傍晚都是我接近他的好时候。舒默球打得很烂,偏偏又很执着地喜欢,我就每天一边教他打篮球一边用各种不带脏字的侮辱性语言点评他的球技。我脑海中没有我打篮球的记忆,但毫无疑问我是个中高手。所有的技巧战术重大赛事的典故NBA球星的奇闻趣事在陪舒默打球的时候,潮水般地在我脑海里自然地翻涌。我把这些在我脑海里一*翻腾的小浪花细细地讲给舒默听,他每次听完之后目瞪口呆的表情都让我很有成就感。
舒默晚自习习惯上到很晚,几乎次次都是整幢教学楼的最后一名,直到管理员大爷举着手电筒挥舞着胳膊来关灯他才会离开。所以从他离开教学楼到回寝室楼的那一段路,又是我排遣无聊的好光景。我通常会在一楼那间后门正对着楼梯口的大教室等着,时间约莫差不多的时候就站到门口。等听到他的脚步声传来,我就忽然转过身子,装作一副刚从教室关门出来的模样,挎着一只鼓鼓囊囊的小挎包,表情夸张地指着刚迈下最后一层台阶的他:“哦,原来你也这么晚啊!”
当然,即便这样,跟舒默交朋友也并不容易。他待人很冷漠,开始对我也不例外。大概是习惯了被别人这么对待,也就开始习惯用相同的态度对待别人。我跟他相处的时候要分外的小心,不仅要注意不被别人发现舒默异常,也不能被舒默发现我的异常。所以斜阳浓烈的傍晚要小心站在绿荫下,晚上回去的路上要尽可能引着舒默走没有路灯的草坪。我一直小心翼翼,自以为掩盖得很好。所以我至今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露出的马脚,让舒默对我起了疑。
那天下午阴雨绵绵,天空黑压压地布满乌云,太阳躲得悄无踪迹。我站在篮球场的老地方张望着,不知道舒默还会不会来。如果他来了我就会蛮高兴,因为阴天的话就不用担心影子的问题,我的走位站位就可以很随意,玩起来就跟随心所欲。
我站在篮球框下面,脑子里正意淫着我站在三分线外跃身投篮的英姿,远远地就望见舒默朝这边走来了。他穿着白色衬衫蓝色牛仔裤,一只手插在口袋里,肩膀上松松地挎着那只磨得有点破旧的大大的帆布包。他另一只手不像往常那样抱着篮球,而是轻轻地扶着肩膀上的背带。我眯起眼睛望着他,他今天没准备打球,可他还是来了。
看着舒默一点点走近,我露出一个活泼可爱的笑脸,踮起脚尖,冲他挥了挥手:“嗨,舒默!”
舒默的视线一直落在我身上,从远及近,只是天色阴暗,我始终没看清他的眼神,直到他停在我面前。我有点被吓到,他脸色非常不好,是那种很没有生气的白,像是电影里那种日本古代的艺妓,惨白的仿佛涂了满脸厚厚一层石灰膏般的粉底。
“你脸色很不好。”我皱了皱眉头,从头到脚地打量他,“出了什么事么?”
“曾子若。”他一字一顿地叫我,仿佛是口齿不清的老外在念着拗口的中国汉字,“曾子若,你的名字是怎么写的?”
我觉得可笑:“曾经的曾,子女的子,倘若的若。怎么,遇到同名同姓的了?”
他腮部的肌肉颤了颤:“你确定?”
这三个字伴随着呼唤我的那个声音,在我刚苏醒来的时候跳进我的脑海里,又红又大,好像谁拿笔在我脑子里刻了一组小小的浮雕。所以是的,我很确定。
“不然?我会不搞不清我自己的名字是哪几个字?”
舒默点点头:“对,你不会。”
紧接着,他冲我缓缓地伸出了手,白皙的掌心向上摊开:“所以,在我的手心上写一遍。”
我差点本能地扬起手就要写,下一刻才迅速地克制住这该死的条件反射。
我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脸上勉强扯出一个干巴巴的假笑:“呵,你这是干什么。我当然会写自己名字,又不是幼稚园的小朋友。”
舒默一动不动地看着我,固执地冲我伸着手掌,慢慢地往前逼了一步:“写一遍,在我掌心里。”
我被他逼的步步后退,一直退到篮球架那里。我用余光扫了一眼,不能再后退了。因为篮球架的柱子就在我的背后,只要我再往后退哪怕半步,那柄油漆剥落爬满斑斑锈迹的铁柱子就会直统统地从我身体里面透出来。我敢打赌,舒默不会喜欢看到那副场景。
我也敢打赌,舒默一旦看到那副场景,绝对不会再想跟我一起打篮球聊八卦,一起下晚自习走在没有路灯黑漆漆的草坪上,绝对不会再敢看我一眼,或是跟我说上哪怕一句话。他会跑去告诉同学老师教导主任校长父母家人,还有他所认识的所有人。告诉他们,在富丽堂皇人才济济的圣爵一高,藏了个扎着马尾辫的女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