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做我自己的,反正你照着我的再COPY出一份就可以了。”舒默放下汤碗,拿筷子夹了一块藕,咬了一口又放下,“不过,你干嘛不早说?在美国读书那会,每个月就那么点生活费,为了省出来你的那份,我还要晚上去薯条店多打一份工。”
“……所以,这还是我的错?”我咬牙切齿,“那要不要小的郑重地跟您说声对不起?!”
“没关系。”舒默夹起那片咬了一口的藕送到嘴里,一边嚼着一边含糊地说,“反正这么多年不都这么过来了。”
我一口闷气堵在胸口,什么过家家的游戏都不想玩了,就托着腮帮子直勾勾地看着舒默端着印花白瓷碗举着银筷子慢条斯理地吃饭。舒默对条理和顺序有一种近乎偏执的崇拜,我觉得就算有一天火烧了他眉毛,他也会先灭左眉毛再灭右眉毛。
对于吃饭这种事情更是不会例外,如果你在正餐前给他一块香味浓郁卖相极佳的蛋糕,他或许会很礼貌地收下然后告诉你他要留在饭后吃;如果你善意地提醒他那是一块香味浓郁卖相极佳的冰激凌蛋糕,那么他会微笑着一边道谢一边把它搁进冰箱的冷藏格里;但如果偏巧身边没有冰箱,那么他就会微笑着一边转身一边把它丢进垃圾桶里。
可话说回来,我刚认识他的时候,他似乎也并不是这样。还在圣爵读高中的那会,虽然他不大爱吃甜食,但如果两个人真的走到十字街,只要我告诉他前面200米处左拐有家名叫雾园的全T城最棒的甜品店,里面惊世骇俗的樱桃蛋糕和香槟奶茶是我曾某人的此生挚爱,那么就算手表指针明白无误地告诉他已到正餐时间而且左右手两边都恰巧有家可以吃碗宫保鸡丁盖浇饭或者红烧牛肉面的小店,他也还是会毫不犹豫地一路小跑过去,排上小半个钟头的长队然后吃上那么一份浓香醇厚的。
这样说来,那时候舒默也没有这么严重的强迫症,不会每次出门前都要把天然气管道开关反复检查三四遍,也不会每次和我在同一个房间都要关门上锁再用力推上五六个来回,也不会就连记个别人的手机号都要从前到后再从后往前反复核对个几轮。
他那时候只是一个成绩平平的插班生,除了长得还算眉清目秀之外一无是处,甚至身高都比现在要矮上快半个头。他那时候的眼神也远没有现在深邃,倒也谈不上清澈,较为精准的形容词应该是空洞,仿佛有一根内置的管道连通着他的眼底和心底,让人一眼就能窥视到他撒哈拉大沙漠一般空旷干燥而沉闷的内心。
而这些庞大而琐碎的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一切就发生在我眼皮子底下,我却从来都没有留意过,连同这庞大而琐碎的十年,就像一捧温暖干燥的紫色细砂,松松地被我握在指间,不动声色地流走了。
点蜡烛的时候,舒默就好像给自己换了一块充足了电的备用电池,眼睛都亮得发了光。他是爱过生日的人,从我认识他开始就是这样,这点倒是始终如一。我还记得,第一次陪他过生日是在圣爵男寝楼顶层的天台上,仰头就能看到漫天的璀璨星光。那天他只买了一块小小的樱桃蛋糕,上面插了三根湖蓝色的细蜡,他划了根火柴,小心翼翼地依次点燃,三朵盈盈的火光就像萤火虫一样跳跃在宁静的黑夜里。
那晚的星光就是被打碎了的篝火,星星点点地撒满了漫天的黑夜,也像躲在宇宙深处的眼睛,透过亿万的光年,冲我们一闪一闪顽皮地眨。舒默就站在我的身边,站在那簇萤火虫般的烛光前,站在最寥廓的墨黑苍穹和最璀璨的满天星光下,双手合十,安静许愿。他许愿时模样乖巧,神色虔诚,仿佛伏在神圣天父脚下的稚童,用最饱满的信赖祈求着神的垂听。
“子若,你帮忙数数。”舒默吹灭了手中的火柴,从一片跳动着烛光中抬头看我,“是二十八根吗?”
我望着那块此刻插满了生日蜡烛的苹果派,仿佛望着一块栽满了五彩秧苗的袖珍稻田,每一瓣填着苹果馅儿的小格都插着一支修长纤细的彩色蜡烛,燃着一朵一朵小而灿烂的光芒,像是一株株已经开花的稻苗。我弯了弯腰,竖起手指,认真清数了一遍。
“二十七?”舒默抬起头,用询问的眼神望着我,“少了一根,对吧?”
“就少点一根吧。”我直起身子,“以后每年过生日都少点一根,这样你会越活越年轻。”
舒默笑笑,放下了手中的蜡烛。
我兴奋地鼓起掌来:“快去关灯!”
“咔啪”一声,满屋子的黑暗笼罩了下来,只余下那片绽放着簇簇光芒的秧苗,暗夜精灵般跳跃着鼓舞人心的绚烂。
“快许愿吧。”我催促道。
舒默缓缓闭上眼睛,毛绒绒的眼睫毛在橘色的光芒中微微颤动,白皙的脸庞宁静而虔诚。一池柔和温暖的烛光将他浸润在其中,驱散开他四周大团大团的黑暗。他就站在我眼前,一如当年。我看着他,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夜晚,那个笼罩在寂寥苍穹和漫天星光下的屋顶,那苍茫豁达的黑夜,璀璨动人的繁星,萤火虫般盈盈闪耀的烛光,都这一瞬间重新出现,将此刻孩童般专心敬虔的舒默再次包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