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生大权在握、叱咤风云,有多久没有说过这个“求”字、甚至也许从前一辈子都不曾说过这个字,但现在却说了,向着自己的死敌说了这个“求”字:
“不要杀我的女儿。”
苏梦枕点头:“我答应你。”
——柳沉疏看了眼已然泣不成声的雷纯,又看看满脸病容、神色淡淡的苏梦枕,一时间竟忽然有些不忍再听下去、再看下去,终于无声地叹了口气,转过身出了红楼。
夜幕已然彻底降临,月光朦胧而清冷——她忽然有些想念无情,不,不是忽然,是非常——非常想念无情。
想看到他冷峻中隐隐带着温柔和纵容的目光,想听到他平稳和清浅的呼吸声,想依偎在他那并不宽阔却极可靠的胸膛。
但她只是握紧了手中的笔,步履平稳、头也不回地走向了金风细雨楼的深处——她还有她该做的事。
……
柳沉疏煎完药的时候,苏梦枕也正处理完了那一场混战的后续、刚刚回到房间,白愁飞和王小石也在屋内。
苏梦枕正靠在榻边咳嗽——大概是因为方才那一场惊心动魄的混战,他好不容易才略略缓和了几分的咳嗽再一次变得撕心裂肺了起来,听得人心头一片骇然——柳沉疏放下药碗,第一次没有骂他糟蹋身体,只是微微皱了眉,伸手去点他的穴道,眼底清晰地映出了深切的担忧之色。
“我虽一直怀疑雷损没死,但到底还是大意了,”苏梦枕咳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缓了过来,冷声道,“我没料到莫北神会是内奸,险些就栽了。”
白愁飞仍是一身白衣,负着手淡淡道:“雷媚可以是金风细雨楼的内应,莫北神当然也可以是六分半堂的内应。”
苏梦枕默然。
“虽说是险胜,但总算还是我们胜了,”大概是见屋内气氛有些冷,王小石笑了笑,有意使自己的语气变得轻快一些,“大哥、二哥,还有沉疏——我们应当高兴才是。”
苏梦枕点了点头,脸上终于有了几分笑意——他先前已喝完了药,现下柳沉疏已解开了他的衣服正替他施针,他苍白和病恹恹的脸上,终于是慢慢地又有了些许血色,看向柳沉疏:
“沉疏,你不该出手。”
“我只是挡下了他的刀罢了,”柳沉疏扬了扬眉,不甚在意道,“杀雷损的人是雷媚,不是我——六分半堂的人若要报仇,只会找你,或者是雷媚。当然,若是找我——我只是怕麻烦,却不是怕他们。”
苏梦枕沉默了片刻,终于仍是点了点头,微微顿了顿后,慢慢道:“雷损死了,但六分半堂还没有败。”
白愁飞和王小石同时道:“大哥是说狄飞惊?”
狄飞惊,是六分半堂的大堂主,也是雷损的心腹。人说“顾盼白首无相知,天下唯有狄飞惊”——狄飞惊可以是天下所有人的知音,但天下人却不一定都了解狄飞惊。世人都说狄飞惊能“容天下”,雷损能用狄飞惊,所以雷损能“得天下”——若论眼光和判断力,外号“低首神龙”的狄飞惊甚至尚在杨无邪之上。
狄飞惊今晚没有来——所以他毫无损伤。
雷损死了,狄飞惊还在,狄飞惊没有、也不会背叛雷损——所以雷损死了,六分半堂却还没有败,甚至未必就比雷损在时容易对付。
王小石和白愁飞同时沉默。
他们已不说话了,沉默了许久的柳沉疏却是忽然开了口:“不止狄飞惊。”
苏梦枕抬眼看她——眼中的两簇寒焰幽幽地跳动着,似是疑问,又好似是早已知道她在指的是什么。
柳沉疏手下动作未停,淡淡道:“雷纯——未必不如狄飞惊,甚至——未必不如雷损。”
屋内的空气好像一瞬间凝固了起来——
王小石和白愁飞是在进京的路上偶遇的,那时候同样和他们偶遇的还有苏梦枕那偷偷溜出师门的小师妹温柔,和自杭州回京的雷纯,几人一同度过了一段很是难忘的日子——那时候,她说自己名叫田纯。
王小石挠了挠头笑了一声,似乎是想说些什么缓解一下屋内过于紧张的气氛,可还没等他开口,房门却是已然被人推开——进来的人是杨无邪。
“沉疏,下面的弟兄刚刚传来消息——我想你应该很需要,”出乎意料地,杨无邪进屋,找的人并不是苏梦枕,一开口叫的竟是柳沉疏的名字,“无情有麻烦了。”
作者有话要说:杨无邪:沉疏,无情有麻烦了。
王小石:哎?无情有麻烦为什么要和沉疏说?
苏梦枕&白愁飞:三弟,你这么呆萌一定不是亲生的【咦哪里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