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牛二被四郎裹挟,不由分说进了店,却见这店格局和旁店大有不同,竟然是一整溜柜台将店铺隔成两个部分,外间甚是宽敞,可容纳三四十人走动,奇的是这铺子顶上并未用铺板封隔,梁木不遮,那小半个屋顶竟然是用小块玻璃拼铺而成,阳光自屋顶倾泻而下,将整间铺子照得纤毫毕现,里间稍窄些,屋顶自大梁处朝内亦用木板封隔,却专留了几处空档,上面亦有阳光泻下正好照在柜台上。
这柜台亦不似寻常式样,一水儿的上等楠木打底,上面却俱是玻璃罩子笼罩。偶有客人看中货品,柜台里面的女售卖就打开一侧的柜门,伸手从玻璃罩子里面掏出货品来摆放在玻璃罩上面供人观瞻。柜门开合间反光耀眼,原来那靠里一侧的柜门内侧竟然也俱镶了银镜。
牛二的眼光越过几个正在俯身观看货品的客人,却见柜台内一女端坐,瞬间眼神都愣住了。却见这女子年方二八,头上云鬓斜挽,却无半点簪钗,肤色沁白,细腻如脂,眉眼如春风含煞,朱唇殷红如涂却自带三分冷艳,独少了那一抹擦拭而出的茵色,雪白的脖颈往下是斜飞的锁骨……可不是店门口那巨幅画像里的美人儿活生生地坐在那里?!
这美人儿见牛二是杨四郎亲身携带进来的,心下亦有计较,开口淡淡道“四哥难得带朋友来,看上什么可说与小妹,今日小店开业,货品一概八折。”这美人儿一言一动透出七分亲切风骚来,却又有三分威风让人不敢轻辱。
那杨四郎笑道“三妹你自去忙,我只是带朋友来看看罢了。”
这牛二本就是个有了上顿没下顿的破落户,哪里有心思正经买东西,本打算折腾出点乱子来,浑水摸鱼偷点东西罢了,既被杨四郎识破,又白得了百十个铜钱,也熄了生事的念头,闻言也一个柜台一个柜台规规矩矩地看过去。
第一档柜台俱是镜子,有寻常铜镜亦有才将展示的玻璃银镜。那铜镜数量较少,和别店价格也不差,按大小做工不同大多在三百文到一吊钱不等;而玻璃银镜价格翻倍,巴掌大的一块镜子镶在木匣子里就要价八百文,更有一种脸大的银镜直接使铜丝嵌住了,绕成支架立在柜里,看上去端是纤薄轻巧,标价二两银,另有各色手持、摆放的小镜价格各自不等。看货品时牛二发现这货柜打造得也别具匠心,那里侧柜门内皆镶了镜面,一旦关合,银镜倒映之下,看上去柜台面积平白多了一倍,摆设物件儿也一般多出一倍来,显得甚是丰富大气。
第二档却是专卖那唇膏儿的。只在这店里唤作“口红”,一支支指头粗细的或竹或木的小管子摆在一处,唯那盖儿的半腰处却是一圈透明的玻璃,透出内里唇膏子的颜色来。那管壁处还阴刻有“浅草”“樱桃”“粉棠”“玫瑰”等小篆字,像是代表着不同的颜色。牛二不由赞叹这唇膏子做工之精巧,不说中间的玻璃圈儿如水晶般晶莹一看就不是凡物,单说这小管子的竹木,俱是莹润如玉,古色古香,如那把玩了十多年般似有包浆,那质地比之寻常古董也不差了。再看柜里的标价,也不愧这外形品质了,最便宜的一等也要二两银子一支。另有一等底部錾银的,什么“暗影”“湘妃”,价格却要四两一支;底部鎏金的,“朱紫”“大正”竟然要价八两。如非亲见,哪里想到这小小的一管劳什子“口红”就值京里平常人家一年的开销!
一个柜一个柜地看过去,无非是什么眉笔、唇线笔、粉底、眼影、胭脂等闺阁玩意儿,这牛二是个混人,自不怎么感兴趣。唯觉一个字“贵!”这些个东西就没几样是用“文”标价的,俱是以“两”为单位标价,一看就不是卖给寻常人家的。
其中最让牛二印象深刻的是一个专卖香水的柜台。内里摆着琳琅满目拇指粗细的小玻璃瓶儿,内中盛着或红或绿或青或白的各色香水儿,一瓶就敢要价二十两银子,还堂而皇之地写明“本柜货品概不参加打折优惠”字样。牛二暗暗咂舌,琢磨着就这精巧可爱的玻璃瓶儿一个破了天儿了不过值二两银子罢,那一汪汪香水儿就值十八两银子?就是金子化了装里面也不值这些吧!
更奇的是那小玻璃瓶外面还有一层纤薄如蝉翼的玻璃套儿将香水瓶封闭在内,这玻璃套儿浑然天成,并无一丝开口或缝隙,也不知道怎么将香水瓶封进去的。若要取出那香水来使用,必须击破那圆柱型的玻璃套儿,真真是暴殄天物了!正寻思这么昂贵的物件哪里有人会买,却见一胡人指着柜里的一组香水道“一样来一瓶。”那唤作三妹的画中美女本来一直端坐在柜台内的,听见这香水柜里有人买货,竟也循声过来帮忙。却见她和另外一个女售卖也不开柜台,自从内间的货架里取出几个精巧到极致的玻璃瓶儿香水来,小心翼翼地在玻璃柜台上面铺了一层厚厚的丝绒,将香水瓶儿摆放好,请那胡人验看毕,轻启樱唇道“客官您看好了,咱们家这香水俱是封装在密闭的玻璃套内的,各色香型印制在内里的香水瓶身上,您若验看无误奴就帮您包好了。”
牛二顺着这三妹的指点细看,才发现那小小的玻璃瓶上,竟然有錾银的小字写着“芍药”“玫瑰”“香草”“芝兰”等字样,下面还有同样錾银的“悼红轩”印章。其精巧细致之处,宛如螺丝壳里作道场,也不知这作坊是怎么把这些细小的银子錾上去的。这牛二自然不知单这镀银的工艺就领先了这个时代至少二百年,和那银镜一样是许扶摇开启的穿越者金手指来着。
但见那三妹取出一个同样精美无比的纸盒子,打开见里面铺着宝蓝色天鹅绒,阴刻着五个凹槽,正好将五只玻璃套子嵌放进去,竟然严丝合缝,恰到好处。单见三妹将盒子扣好,使印有大红“悼红轩”印章的封条儿封了边,收了那胡人的交子,将纸盒儿交到胡人手里,尤嘱咐道“这外封的玻璃套儿是易碎品,还望客官好拿轻放,一旦外封破碎,即视为已经开封使用,本店将不予退换。”牛二这才知道这香水儿居然还是可以退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