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人速度很慢,却走得很稳,陆远砚又看了一会儿,他们还没能碰到大屋的楼梯,周慕书僵着身子动也不敢动,加上此刻舌头发麻,他突然觉着自己跟着过来就是造孽,还不如和傅若凝一道儿看摊子来的痛快。
整间屋子静如死水,见他没了说话的意思,陆远砚又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缓缓从榻上跳下地,放开了手,抖了抖他那身褂子,接着,便极为坦然地踱到了堂屋中央,扬手便将那人鬼之隔的最后两扇漆红木门开了个敞亮。
周慕书禁不住打了个寒战,他分外清晰的听到那煤炉上水稍稍沸腾又瞬然平息的声音。
他突然反应过来一件事情,刚刚那个寒战并非是害怕,而是屋子里的温度陡然骤降所致,那块玉在口中呆了一会儿,不仅没有被捂热,反而透出丝丝冰凉,而他的头脑此时也分外明晰。
门口阴风阵阵,陆远砚挂着一抹极其温和的笑,让身到一侧,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那些人目光平视前方,踏上石阶,又好似没看到人一般跨入堂屋。
等他们完全跨进来,陆远砚已经偏到了一侧,可怜兮兮得缩在门后。
钮祜禄家的祖宅早已变卖的差不多,故这间堂屋和院子一样,小到给人一种紧巴巴的感觉,正面高墙上挂着一张祖宗的挂像,身着正三品武官的补服,眉目慈祥而威严,前面是一方紫檀香案,香案上供着一碟子云糕,一碟子苹果,一把短刀,香炉里还插着香。
那四人将肩上棺材落到了地上,然后规规矩矩站到了一边,棺材占了堂屋几乎整个空间,屁股更是直接顶在了紫檀香案上,那些供品明显晃了两下,才勉强稳住了身儿,没在地上滚成一片。
周慕书倒抽一口凉气,心道:这本是大逆不道之事啊!祖宗要生气啊!
但除了他,屋子里似乎没有其他人在意香案如何,祖宗会不会生气,陆远砚那张笑脸像是挂着,十分虚伪,十分狗腿地将门关上。
周慕书不自觉往陆远砚身边挪了两步,又不自觉地去打量了下眼前这阵仗,这才发觉,那四个抬棺人并非是僵尸,更不是鬼差,而是扎出来的纸人,一个赛一个的栩栩如生!
四人胸前的补子里是一个威风凛凛的黑斑红豹子,以云纹为边,靛蓝做底,和墙上的祖宗画像显然是一个品级,画的人极其仔细,颜色一点没漏到外边,金线的边也是靠和了金粉的颜料画就,暖帽下的那张脸虽然涂抹得有些过白,眉眼却很生动秀气,一个个都是圆盘脸,细眼睛,脑后梳着一条儿纸扎的小辫儿。
周慕书看了一会儿,才讶异地发现这东西远看吓到屁滚尿流,近看久了不仅不觉得恐怖,还有了点说不出的滑稽。
见周慕书盯他们,其中一个靠得近的似乎还投来了淡淡的鄙视。
虽说看上去并没什么杀伤力,可不管是人是鬼还是妖,总归盯着别人打量不是什么礼貌的事,再加上一直自信满满的陆远砚此刻居然是一副跪下喊爷爷的狗腿模样,周慕书赶忙站直了身子,移开了目光。
下一刻,他却差点把嘴里含着的玉吐出来,因为那四人竟“啪啪”一甩自己纸糊的马蹄袖,直挺挺地对着陆远砚跪了下来。
“别别别,各位折煞我!”陆远砚也不含糊,忙跟着跪下,喊出了四人进门以后的第一句话,神色却毫无变化,像是早料到一般。
其中一个纸人闻声抬起眼,如果点上红烛,再给加个盖头,二人就是跟拜堂一样面对面儿跪着,眼神交流,画面诡异非常。
“你们要我帮忙我知道,只是这祖宗规矩立着,没有你们拜我的道理。”陆远砚此刻就像是自言自语。
纸人的眼神居然带上了一丝茫然。
陆远砚自然读懂了纸人的意思,叹了口气,但话还是说的直接明白,“只是我想向各位讨一样东西,如果你们愿意摘下你们脑后的孔雀翎给我,你们求的这件事情虽然棘手,但我也会拼上身家让诸位如愿。”
闻言,纸人垂下脑袋,露出一个宝蓝色的纸糊顶珠,周慕书看到,红流苏的帽后便是陆远砚想要的孔雀翎,也是唯一一个他们身上不是纸糊的地方。
他们就像是人在思考,这一思考时间不短,陆远砚也不着急,就这么跪着,打个哈欠玩玩手指。
周慕书站在榻边,不知道陆远砚卖的什么药,跟鬼怪做交易,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好事儿,不过他现如今也懒得去猜,只是看这老爷子呼吸还算平稳,心也放回了肚子里,可就在这个时候,他猛然皱了眉头。
即便陆远砚并没有明说,周慕书也已经想到,口里的那块玉除了让他见鬼有些不友好以外,还有有凝神定心的功效,方才含着的那一阵,心里头儿风平浪静,扔颗石子儿也砸不出半寸水花,就算见到那些东西也没有任何的波动,现下他竟隐隐感到玉有了点儿变化,从丝丝发凉开始变得发烫,里面似乎蕴含着什么东西,正在疯狂的四处逃窜,像遭遇了什么打击一般散发出阵阵慌乱的灼热感。
显然,陆远砚也注意到了这点,他仍旧跪在地上,缓缓抬起头往这边看去,眨眨眼没有说话,像是生怕打断纸人的思考般比划了两下,示意周慕书忍着,用手捂住嘴巴。
周慕书点点头,虽然灼热感渐起,但还不到无法忍受的地步,手刚送到嘴边,却被一阵“噗呲噗呲——”的吸气声打断了。
这一回,吸气声比刚才还要绵长且响,竟还带着急促且不成调儿的旋律,抑扬顿挫,荡气回肠,一声儿接着一声儿,随着这声儿的越来越大,那本来低着头的纸人竟齐齐直起了脑袋。
声音这回明显,明显到明眼人都能听出来,并非来自凌老爷子口中,而是像在这间屋子里四处都有,环绕着身周,不愿意散去,不愿意停止,像是催促,更像是命令。
陆远砚没有过多表示,只是扭头深深的看了屋外一眼。
纸人的决定做的虽然奇慢,但不含糊,在“噗呲噗呲——”的吸气声中,竟缓缓地摘了自己的官帽,又双手抱拳,对陆远砚缓缓行了一个礼。
陆远砚缓缓站起,也向他们一抱拳,习惯性地抖了抖袍子,往躺着凌老爷子的榻边走去,“噗呲噗呲——”声仍在继续,只是不如刚才那般嘹亮,而是渐渐的微弱,渐渐的沉静下来。
“哗——”一声,凌老爷子的被子被掀开,里面干瘪瘦削的身躯上套着一件有些宽松的灰色薄褂,此时躺着,更是有肋骨的形状透过布衫,更显得衣服空空落落,靠着榻里面的左手里握着一样东西,被陆远砚缓缓拿起,握在了自己手上。
是一柄泛着淡淡光泽的拐杖,凡是这一片见到过凌老爷子的人都认得,这东西伴着他走街串巷逛了大半辈子,通体乌紫,杖头是一个手持如意的罗汉像,意为罗汉护体,早已被摸出了一层厚厚的包浆。
“小叶紫檀。”陆远砚抚上那些凹凸不平的木痕,又在手头转了两圈,突然朝纸人一笑,“咸丰爷在世的手笔,也不枉老英雄宝贝它。”
那些纸人毫无反应,只是抱着官帽跪着,低着头看不清他们的眼神。
周慕书口中的玉的躁动此时也已经渐渐平息,胸口突然有些发闷,他突然怔住了,因为下一秒他就感受到了一阵隐隐哀恸的情绪,情绪极其微弱,他却感受得格外清晰,仿佛有一条线将他和陆远砚手中的拐杖系在一起。
那种隐隐难以言喻的哀恸便是自拐杖中传来。
拐杖?周慕书摇了摇头,提醒自己这很荒唐他所冒出的这种想法他自己都不敢相信,古董再灵气,不过也是个物件,和人共通,说出去只会让人发笑,可在他在摇了三下脑袋又掐了掐眼窝后彻底败下阵来。
他不是一个喜欢自欺欺人的人,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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