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量着眼前面色冰冷的杨昭,和眼神躲闪的其余三人,里正心下叹一口气,但事已至此,他只能帮聂偿恩多争取一些。
他刚一露出点儿意思,聂老汉及马氏就可劲儿哭穷,聂家二郎则在一旁唉声叹气,吵得他心头火起,却听聂偿恩平静地说:“里正爷爷,您的好意小子心领,只是……总之,家里的东西我一分不拿,就当是报答爹娘的养育之恩,望你们保重。”
“你真不拿?田地、宅子、银子都不要?”聂老汉怀疑地瞅着他。
“正是。”
聂向文终于品出一丝不对:“大哥,你这啥意思?是打算跟咱们断绝往来?不打算认咱爹娘了?”
马氏一听立刻道:“那咋行,人家县里头就算分了家,每个月还得交银子给爹娘养老呢!”
里正:“……”
里正做了三十多年里正,主持过十来次分家,自认看尽了人情百面,但厚颜无耻到聂家这地步的,他也是叹为观止。
要知道在东山村,向来讲究“父母在,不分家”,否则便会传出不孝的名声,而不孝在鸿国同样是十恶刑之一,没人愿意沾边。可聂家的情况不同,分家是马氏为了逃避聂大富的债务主动提起的,聂偿恩正是因为孝顺才答应了如此荒谬的提议,如今又不取家中一物,马氏怎的还好意思开口要赡养银子?
即便聂偿恩真要与聂家断绝关系,村里头也不会说他半点不是,谁见了今日之事不为他憋屈?
里正当即沉下脸来,疾言厉色地警告了马氏,又和几位老人一齐劝了聂偿恩几句,见他心意已决,只得长叹口气,帮忙理了文书,上面写明聂偿恩未分走家中一物,又一力承担了聂大富的赌债,故日后不用给聂老汉及马氏交赡养银子。
他将墨迹吹干,先交给聂家人看了,马氏本有些不甘心,但在里正明显不满的眼神下只得偃旗息鼓,最终不甘不愿地按了手印,其余在场之人也纷纷在分家文书上印上指印,这分家之事,就此尘埃落定。
当夜,杨昭去了张秀才家中,没人知道他与张秀才聊了什么,只知道第二日十里八乡有名的媒婆登了张家门,说是替聂偿恩向张秀才的女儿张元彤提亲,而张秀才,竟然应允了!
众人皆道:“我说秀才公莫不是疯了?即便张家小姐身有哑疾,也不至于许给聂大郎吧?那可是八百两银子的债务啊,聂大郎也是个傻的,竟然一文钱也不取……”
连马氏也疑惑地跟聂老汉唠叨:“你说张家是怎么想的?难道……张秀才愿意帮他还这笔钱?”那可是八百两啊……张秀才竟有如此身家?那他们岂不是亏了!
好在她很快想到了更富裕的刘家小姐,心里的不忿才去了几分。
又过了几日,陆陆续续有消息传回村子里,先是说聂偿恩自甘堕落,走上了聂大富的老路,成天混迹在赌场中,被人撞见了好几次;后来又说聂偿恩仿佛如有神助,十赌九赢,不过数日便偿还了聂大富欠下的债务,还赚了一大笔银钱。
等到聂偿恩带着十几车的聘礼到了张秀才府上,众人才知道,原来所有的谣言,都是真的……
此时的张家,张秀才喜得双颊泛红,他看着眼前挺拔如松的少年,心中连赞了几声好!当日聂偿恩也是跪在这厅中,将事情原委一一道来,表明心意想要求取张元彤,又指天为誓一生善待张元彤,一心一意珍之爱之,否则必遭天谴,死后堕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这种誓言在古代是很严重的大誓,张秀才难免动容,他听聂偿恩说了分家始末,原来聂大富所谓的八百两债务,正是聂偿恩为他安排的陷阱,其目的正是为了分家,同时又护住了自己的名声,让人无可指摘。
张秀才起初听来十分震惊,聂偿恩的心计在他的意料之外,可细细想来却又是情理之中,一个在读书上有如此天赋之人,又怎会无一点成算?更何况,这一招虽说是阴谋,却也能算做阳谋,他只是编造了一种假象,让聂家其余人选择罢了,如果聂家人愿意同甘共苦,不顺着他挖的坑跳下来,这事也没法儿成!
张秀才虽疑惑此子为何性格巨变,可在他看来这样的变化是好事,他愿意糊涂一回,人得有能力保护自己才能护住他们身边的人,或许,过去是他看走眼了……
然而张秀才知道的“原委”已经被杨昭粉饰过,真相是他先通过百花楼妓子打听到了杏阳县地痞头子王狗子的下落,一人单闯王宅,将王狗子狠狠修理了一顿,见王狗子被打得不停求饶,他又带王狗子去赌场,让对方见识了一番自己当年在宫中跟精于此道的内侍们学来的赌钱本事。
王狗子看得两眼放光,软磨硬泡之下终于让聂偿恩同意教他,心中喜不自胜,他挨了一棍子又吃了颗甜枣,对聂偿恩已佩服得五体投地,因此一听聂偿恩请他帮忙,当即应承下来。
王狗子与天香赌坊看场子的桂七是发小,他将聂偿恩引荐给对方,很快,桂七也折服在聂偿恩出神入化的赌术之下,几人一合计,便有了之后的计划……
张秀才又细细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少年,白齿青眉,却已有龙驹凤雏之姿,心道此子乃金鳞所化,终究非池中之物,有朝一日必能一飞冲天!</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