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也只他敢说,宝玉听了便笑,虽是从前听了半辈子的话,换了柳湘莲这个嘴里说出来,又是这个时候,忽然让他兴起一种兴味来,好似这活法真是能换一换的一般。
宝钗点头谢道:“多谢了,我们如今才算百废待兴,实在不晓得怎么安排的好,正该多听一听你们的说法。”
薛蝌便道:“这个事儿啊……”
话未说完,外头邢岫烟带着宝琴赶过来了,进了屋各自厮见了便赔礼道:“本该早些过来了,家里恰有点事,又给绊住了。”
宝钗看着邢岫烟身子发福,想是有了,握了握她手道:“恭喜了。我们这就住下了,不是什么急事,你还得仔细身子。”
邢岫烟低头一笑,薛蝌便道:“姐姐,你方才不是说要问买卖的事,这才是正主儿呢。”
湘云看着邢岫烟:“你还懂生意买卖了?”
邢岫烟笑道:“可不敢当,这不是没法子,总得过日子啊。”
几人落座,各自说起话来,邢岫烟见宝钗问自己家务等事,便不由得看了宝玉一眼,见他听着柳湘莲说些俗务,面上倒也平静。宝钗见她如此,遂笑着低声道:“如今什么时候了,哪个还纵着他不成!”
邢岫烟闻言笑开了,遂道:“实在这生意买卖,我懂得也不多。真正同人去谈的,还是他们男人。我只管个大概的。从前只说‘形势比人强’,为官处事如此,做买卖何尝不是?
比方我们这里,从前燕家、钱家,都是大书商。多少雕版老师傅都是他们两家养着,连印墨的方子都是密不外传的。可如今,自从技师府弄了铅块儿活字出来,又借上了水力,虽起先被那燕、钱两家借着官府使劲打压了,到底拗不过这个势去。如今说起书来,都是明州墨家的水印坊了,书价别说比官刻的,连坊刻的两成都不到。这燕、钱两家哪里还有买卖!”
宝钗听了若有所思,又道:“那……那也是人家的买卖,我们也不认得技师府的官吏们。”
邢岫烟笑道:“那水印坊虽是人家的买卖,只他忽然印书快了这许多,岂不是要多用许多纸?且这纸同从前刻板所用的也不同了。还有墨。还有这水印坊是打江南开始的,旁处可还没有呢,便是从这里贩了书运出去,不也是获利之道?”
宝钗笑道:“哪想到有一日你竟通晓这些经济事务了。”
邢岫烟道:“实则都是一而二,二而一的事。万事总有势在,只有顺势才能事半功倍,逆势只能败亡,若是固立不动,或者便会觉出吃力来了。”
宝钗听了眉目沉沉,良久,一叹道:“妹妹这话再对没有了。”
邢岫烟知道她大约又想到贾王史薛沦落如此的事上了,便安慰道:“势这话说来容易,却是空的。到底总要有东西动起来,才看得到这个势。若要比方,这势大约就像一阵风。可若是一处无物无人之境,平白又哪里看得出有风来?总是有落叶成阵、孔窍呜咽,或有风扬袖袂,才觉出这个风来。”
宝钗点头苦笑:“只有时候,不知觉得,便成了那落叶孔窍了,倒是替旁人指了回明路。”
邢岫烟闻言拍拍她手,宝钗到底非凡,不过低落一回便放下了,笑道:“往过休提,该论今朝才是。我正要问你讨主意呢,方才说要开作坊,我却一头雾水,没个主张,且请你这女诸葛给出个锦囊计才好。”
两人便在一处商议起来。
如此,此后邢岫烟同宝琴隔三差五地来看宝钗同湘云,只从前凉月花荫吟诗作对,换做了眼前柴米油盐衣食住行,惹得宝玉远远看了,深深长叹。
宝钗一行忙着置产谋生之事,另一头也没忘了平儿的交代。对着当日平儿给的单子,把巧姐儿嫁妆里王家的聘礼都一一拣了出来,寻个日子,让宝玉带着送回王家去了。因王子腾瘫痪在床后脾气古怪,只除了从前几个伺候的心腹,连妻儿都一概不见的。宝玉此去,自然也没见着这舅舅。倒是王子腾夫人见了东西,听了宝玉诉说原委,气得不轻,连道:“竟有如此畜生不如的东西!”
过不得几日,就听说王家开了祠堂,把王仁一家逐出宗族一事。宝钗听了消息,便修书一封,让人带往京城。巧姐儿听了这事,反不自在了,对平儿道:“这、这……岂不是我害了他家?到底他也是我舅舅……”
平儿叹道:“我的姑娘,若非当日四姑娘有本事,咱们还不知落到什么地步呢。还有大奶奶,大把银两拿出来,了了许多事。要不然,只怕吃糠咽菜也过不上。那时候那头一撒手,还不是要了姑娘的命儿了?姑娘倒替这些黑心贼可惜起来。”
巧姐儿面有忧色:“话是如此,可到底,到底他是我亲舅舅啊。”
平儿道:“正是亲舅舅才更可恶呢!”
巧姐儿默默不语,平儿看了心里生叹:“这姐儿实在丁点没传着奶奶的心计气势,反倒像那个没良心的多些,一味心软,是非不分起来。往后可怎么好!”心里又琢磨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顺势而行,才最要紧。与其忙着行动,不如多花点时间琢磨琢磨这个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