们兰儿,我又是个省事不爱惹人眼的,自来就用着府里的分例,并无其他。是以,如今这个那个起来,才惹得他的不平气了。我若还照以前,只怕真当我是个木头人了。如今,我便让这些人知道,兰儿是嫡子嫡孙,兰儿是我儿子,就这,便不是谁都能比得了的。”闫嬷嬷听了愣愣,忽笑道:“奶奶自来好性儿,如今怎么跟个孩子计较起来。”李纨摇摇手帕,缓声道:“嬷嬷,孩子所见所闻,都是从旁人处来的。这可不是一个孩子的事了。嬷嬷只想想,若是今日环儿砸了宝玉的表,如今该是什么光景?”常嬷嬷忙完了院里的事进来,前后听了,笑道:“奶奶这么说也没错,咱们如今这样,又在这个府里,且藏不住了。今儿就在外头听到鱼翅的话了,道是‘老太太还没吃上’呢。果然我们当日料的不差。”李纨笑道:“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出,转日我就让人送了干货去老太太和太太那儿了,只是厨上一直没做,或者另有打算。”常嬷嬷笑道:“也不知道什么人传这话,咱们这府里,真是飞起一根鸡毛都能引出几个脑袋来。”
贾兰还在摆弄那块怀表,李纨见了,又把他搂过来,问道:“兰儿是就喜欢这块表么?”贾兰点头,又道:“娘,我觉得心里憋屈的很。”李纨笑,“如何,你还想跟你三叔打一架不成?这可落了下乘了。”贾兰闷头不语,好一会儿,问李纨道:“娘,环三叔也算我的长辈,便是因为这个,我就得处处让着他才对吗?”李纨道:“兰儿,人之处事,并无对或不对之说。只有自负其责之说。”贾兰摇头,李纨继续道:“因事情若要说对或者不对,便要先给出一个衡度来,以什么来计较对或者不对?以天道公理?那便得先自清楚何为天道,何为公理。若自己并不清楚天道公理,又如何拿这个做比呢。比方说,夏日里,我不让你多用冰饮,为何?我这里有个计较便是要‘有益于你’,夏日里热在表而虚在中,若食冷物过多极易伤阳气,对你身子无益。是以这些连在一起,才有了‘你多吃冰品为错’这个说法。如此,你可懂了?”贾兰点头道:“要如何对待人,也如夏日该不该吃冰,先要有个比处。那,娘,这比处从何来?”李纨又摸摸他的头,笑道:“这便是一人一法了,你们读圣贤书的,圣贤说的如何?”贾兰皱了眉头道:“圣贤所言甚多,我此时却只想起一句来。”李纨问:“哦?哪一句?”贾兰道:“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李纨一挑眉,没想到自己儿子还是个火爆性子,也不多说,只道:“那兰儿的标准又是什么呢?”贾兰捏捏那块怀表,闷声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李纨几乎要拍手叫好起来,完全没看到闫嬷嬷在一边眉头皱的都快拧在一起了。李纨还不知足,继续道:“我若帮兰儿把这表修好了呢,保证一丝都看不出来,兰儿是不是就不那么憋屈了?”贾兰果断摇头,道:“娘帮我修好了,是娘疼我。我却不是为了失了一块表不开心,我只对别人对我的用心!”李纨又道:“你又如何知道人对你是好心还是坏心,这要如何断?”贾兰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将己所不欲偏施与我,想我身心物有所损伤的,便是坏心!”李纨道:“那是不是又有好心却坏了你的事的,这又如何断?”贾兰道:“若是如此,那定是此人力有不逮,虽想对我好,奈何却做不到,反倒害了我。这样的,我却不怨他,不知者不罪。”李纨抿嘴笑道:“原来不知者不罪还能这么解呢。”闫嬷嬷总算得机会插了话,对贾兰道:“兰哥儿,世上的事岂可以一己之利害衡量之?如日常居家,为个家和万事兴,多有忍让方是正理,若人人都沾不得碰不得,这日子还怎么过?在家国天下,更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这个时候又哪有个人利害的容身之处?”李纨暗道果然是闫嬷嬷!谁知贾兰却出惊人之语:“嬷嬷所言与我并无不同,不过我方才说的是我,嬷嬷说的是我们府上,我们天下罢了,不过是个大些的我。照样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若嬷嬷要说我与我们府里之事有所冲突,是以府里为重,若并无冲突处,自然以我为主。”这却不是闫嬷嬷教养学问的东西了,是以一时竟驳他不倒。贾兰又道:“如今日环三叔所为,在我,他是欺我,在我府,他这样行事又有何益?我岂能以息事宁人哄骗自己家和万事兴。”闫嬷嬷动了动嘴未能说出话来,常嬷嬷在一旁念佛道:“阿弥陀佛,哪里像这么小的哥儿能说出来的话。”李纨兴趣大增,唯恐天下不乱地问道:“那兰儿你待如何做?”贾兰昂首道:“他是我叔叔,我管不得他,却自有能管他的人。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学里我尚不认得,我只告诉老爷就是了!”闫嬷嬷脸色稍霁,道:“睚眦必报非君子之量,不过哥儿倒是走的阳谋,总算坦荡。”常嬷嬷笑道:“你这话,量小非君子,可还有一句,无毒不丈夫呢。”闫嬷嬷苦笑道:“哥儿才多大,总要打个忠厚的性情底子才好,你们倒是要教些什么给他!”李纨赶紧摇手撇清:“我可什么都没说,我都只问问他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