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方维夏曾令人探查先生的动向,也知道……知道杜九一事。”
姚二抬头看了许宁一眼,果然见许宁脸色变白。他这时才明白,将军故意让自己在许宁面前说出这番话的目的是什么。
许宁的幼时老师方维夏,明知金陵危难难避,却未对他提及半字。他在许宁归宁时,就打探了许宁的消息,却在许宁被杜九污蔑被迫辞职时,没有做出任何表示。他自始至终带着一双冷静的眸子,看着许宁踏入泥沼。
在北平,许宁自以为遇见了故人,暗暗高兴,而方维夏却早已经把他当做未来敌人,提前防备。
当然,若不是因为当时遇见方维夏时许宁身边正跟着孟陆,让方维夏误会了他与皖系的关系,或许不该如此。但段正歧不必去解释这些,在他心里许宁与自己是天然不可分割的。那方维夏既然为此就与许宁划清界限,那就说明许宁在他心中也没什么地位。正应该叫许宁知道他昔日的那些师长,如今都是什么态度。
他看着许宁苍白的脸色,心中却涌上一层快意。那是将最在乎的事物,一点一点握在掌中的快意。若许宁是一棵大树,段正歧将不准它的根系生长出自己的禁锢,不准它的枝桠探出自己的怀抱。任由它伸展枝叶,却只在自己的怀中。
许宁要利用他守住金陵,他则想把许宁牢牢掌控在怀。
很是公平。
段正歧让两名属下退下。
【今日已经不同往昔。】
他写道:【国民革命军蠢蠢欲动,江南军阀也不会放过这块肥肉。你要守住金陵,势必以后会参与这些争斗,其中不免有故人。或许有一日,你就要看着他们死在你面前。】
许宁嘴唇微颤。
段正歧见他犹豫,心中不满。
【或者,你宁愿看着我死在他们手中。】
“不!”
许宁一个激灵,用力抓住了段正歧的手。
他从没有没有一刻像此时这般清晰的意识到,自己是再也难在两全之间博得一个平衡了。曾经杜九污蔑他和奉系勾结,为此被学生们怒斥鄙夷。而此刻,他却真的走上了与军阀共谋的道路。即便这个人,是段正歧。
不然他还能如何做呢?去相信根本不知底细的国民革命军,去投靠不再信任自己的老师,还是去加入党争成为苏俄与日美博弈的棋子?他虽然有一场奇异的经历,有几分浅薄的才华,可若投入这大时代下,也不过如无凭的草根,很快就会被搅成粉碎。即便大才如邵飘萍,不依旧成了权力的刀下亡魂。
正因为他没有权力,所以他不得不借助权力。而手握权力的段正歧却递给他一把刀,让他与过去做一次鲜血淋漓的了断。他面临的选择,不仅仅是在故人与段正歧之间做个决断,更是在梦想的幻灭和现实的残酷之间做一个抉择。
是坚守过去,成为一个理想主义者,然后眼睁睁地等待噩梦的发生;还是踏上新程,掌握权力,却可能要背负骂名与故人的指责。
他曾经叹恨孙文先生的无可奈何,如今自己竟也要步入后尘。
“我……”
段正歧在等待着他的回答,他见许宁嘴唇微张,像要从那张惹人觊觎的嘴里,吐出什么令人不快的话语来。他心里已经做了决定,若许宁不能下定决心与过去割舍,不能全全然然站在自己这边。他宁可把这人和血吞了,也要他再也不能令自己难熬,令自己魂魄分离。
许宁轻轻一叹:“我不会再丢下你。”
听到这句话,段正歧黑眸紧紧盯着许宁,克制住心底的些微冲动。他知晓,这是许宁第一次在两者之间,明明白白地选择了自己。
我不会让你后悔。段正歧心道,从今以后你想守护的,便都由我来替你守护。
段正歧再次向孟姚二人下令。
【即刻启程去上海。】
他吩咐姚二。
去上海?许宁不解,段正歧为何要下这样的命令。
一旁姚二见他面露不解,看了眼段正歧,见将军并不反对,遂解释道:“杜九撤离时,我从他手下抢到的一份资料。那上面罗列了各个党派不少人的姓名,只是我去的时候,资料已经被烧毁了大半,并不全备。将军怀疑,这资料或许和青帮的下一步动作有关。”
上海如今是一处重地,不仅盘踞着各国租界,也酝酿着反帝的新文化,势力交错复杂。段正歧派姚二去上海探查,可是怀疑青帮的下一步动作会影响到大局?
许宁静静看着段正歧处事调度,又想起他对丘谋壬的处置,无一不沉稳细腻。他心中感慨,自己总还把段正歧当做孩子,他却早已经成长,有着谁也猜测不到的手段了。
却在这时,他又见段正歧写道:
【一月之内,我定夺下金陵。】
写罢,段正歧丢下笔,带着属下去部署安排了。看着他们一行人雷厉风行的离去,许宁抱着手中的小黄狗独自站着。直到这一刻他也不知晓,选择段正歧,割断过去,究竟是对是错。
然而局势的突变,却没有任何人可以预见。
五月底,段正歧正缓缓收拢他的布网,一点点蚕食这座城内的势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