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较之白天,总是要更多出几许风情,然而在这样很美很宁谧的晚上,却并没有几个人能够静下心来修行。
“以他们的骄傲,不可能不打起来。”一个容貌很俊秀,头发像一条瀑布般披在肩上的男子站在廊下,他并不算很年轻,眼角蔓延出几条细密的纹路,嘴唇很薄,如同一片红色的剑刃,他的脸上带着一抹嘲意,说出来的话也异常刻薄,“妖无心不可能赢,他应该带着南宫秋千去,那样至少保证他不会输得那么难看。”
站在他身旁的女子无奈地叹了口气,有些好笑地说:“可他是去打架的啊,怎么能带着自己的母亲,我知道你很想看他的笑话,但这已经超出了笑话的范畴,而是耻辱了。”
她披着一件红色的大氅,上面有一些金色的细腻纹路熠熠生辉,隐约可见是一尊三足鼎,鼎中有三柄如同火焰般的小剑游弋不定,这在世间只代表着一件事,那就是这名看上去很柔弱、身上的气息也并不如何强大的女子是神墟当代的主人。
嘴唇很薄的男子冷笑道:“如果能让姬镜水受伤或者死去,不要说成为耻辱,哪怕与天下为敌,我都会去!”
他愤怒地挥袖,化作一道白色遁光消失在天际,女子望着他的背影,心里想到师傅兵解前的嘱托,又想到对于世间的绝大多数事情,她的这名师兄都是这样直来直去的态度,便不免摇头苦笑起来。
......
玉止戈坐在一座临水宅邸的屋檐上,湿气很重,他的头发有一些微潮,他极为专注地看着平静的水面,雾气散去,无数碧光从沿岸的草丛树林中飞出来,像缩小了无数倍的星辰,落到水里,以他的五感,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水面上出现了许多细密的涟漪,一圈叠着一圈,如同秋雨酥润滴答,很美,也很动听。
云恕蹲在它的腿上,样子很像一只正在抱窝的母鸡,它没有意识到自己可能看起来很蠢,只是疑惑地想着这个四脚怪今天为什么放弃了修行而来看这些没什么用的虫豸,但很快它又觉得作为一只很有来头的金翅大鹏,自己不应该在这种小事上斤斤计较,所以它很大度地原谅了玉止戈这种荒废光阴的行为。
“它们就要死了。”一个带着些笑意的声音在他身后说道,姬镜水在他身侧坐下,他的动作格外自然,就好像他们一直是关系很好的朋友,就好像那些横亘在中间的孤墨的死、梅含刀的失明以及三番两次的拒绝其实并不重要。
这样的作为实在是冷漠到了极点,玉止戈的心中不由地生出一丝寒意,几棵高大的合欢树在夜风里抖动,洒下许多斑驳的影子落在姬镜水的脸上,玉止戈便觉得连嘴里也有一些凉,忍不住微微皱起了眉头。
“这样的死并没有什么意义。”姬镜水接着说下去,他同样很专注地看着那片湖水,成千上万的青蜉蝣静静地栖息,碧光拉长,如同一根根纤细的烛火,很快就要燃到尽头,“生命太短,要做的事却很多,所以从出生到死亡,它们都没有空闲多看这世间一眼,这就是最没有意义的事。”
“你想要长生。”玉止戈淡淡地说,姬镜水的野心就像是这些湖水上的青蜉蝣一样是很自然很应该存在的东西,他并不感到厌恶,甚至有一些熟稔,因为他自己是这样的人,也曾遇到过一个这样的人,“这很困难。”
“只是困难,但毕竟不是没有。”姬镜水轻笑,他指了指天上,云层散开,露出明亮的星空,那些星星像是一双双冷酷漠然的眼睛,玉止戈只是很随意地扫了一眼,他知道西皇的手段,也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但知不知道是一码事,在不在意又是另一码事。
“况且长生并不是我的第一目标,只是我有一些想要达成的目的,必须要活得很长,站得很高,所以我才首先想要长生。”姬镜水温和地笑着,他长得很好看,不同于姜子虚宛若好女的姣美,他的好看,是一种纯粹的俊秀,然而或许是由于双眉过于黑,双唇过于红,便显得有些妖异,他顿了顿,露出一个歉疚的神色,大约是觉得这句话很绕口,又可能是觉得在一个一心求长生的修士面前说这些显得过于不客气,但玉止戈只是很平静地看着他,姬镜水便继续说下去,说一些他本来没打算告诉任何人的话。
“我想到那高天上去,因为我很不喜欢他坐得那么高,所以我也想让他试试抬着头,却哪怕是把脖子仰断了也看不到别人的衣角的感觉。”
“听上去很疯狂。”玉止戈格外有耐心的听完,“但我觉得你应该做得到。”
他很认真地对姬镜水说出了这句话,他想到姜子虚,想到阿昔,他们身上都有一些令他熟稔的东西,他们生来便要做一些很疯狂的事,而且因为姜子虚离成功很近,所以他觉得姬镜水很可能会真正地踩在成功的那条线上。
也许这样的联想看起来很没道理,但既然他从来不在乎世间的道理,所以用常理来框定他就显得太过愚蠢了。
姬镜水的眼睛明亮起来,他突然放声大笑,那是很豪气的笑,气吞山河,势如金戈,整个青蝣境都在这样的笑声里瑟瑟发抖,无数的云散开,素净的星光如同天河般垂落,于是玉止戈看到光明落在那一片湖上,许许多多的青蜉蝣在光里燃烧起来,那光深入水中,将一座湖映得宛若一颗剔透的玉石。
一些光也落到玉止戈身上,他的道心呼应般震动,尘埃自灵台上扫落,大衍长生诀的经文在他体内吟诵不断,他忽然间明白了很多东西,他闭上眼睛,手指间开始大放光明,姬镜水笑声渐歇,看着他,脸上露出一些欣喜又赞赏的表情。
“你真的很聪明,所以我等到你,是一件很值得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