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可以助他解脱的力量,就像许多个噩梦里那样,脚下一空,人便落了下去。唯一不同的是,他没有醒来,只是一直朝下坠。
黑洞,无底深渊,跌下去自然是万劫不复。
想到这里,他心里忽然安定了下来。
炽热而腥臭的风穿越他的衣袍,将衣角鼓起来,恍若即将被撕碎的蝴蝶。蒸腾的热气掠过脸庞,明明是在梦里,竟然令人觉得面颊阵阵灼痛。在彼端那些翻沸的金红色血海里不断传来火焰爆裂的轰鸣和层叠起伏的哀号哭诉,源源不绝,振聋发聩。
一切都是如此可怕的真实。
这里就是地狱吗?
“越天地之外成就之巅与太虚合,风雷水火万物生折全都应我喜怒哀乐。此界神毁之象,苍魇!神归!”
苍魇下坠的势头猛然止住了。
这是诀尘衣的声音,却在这血色空间之外。
苍魇总算明白了,自己是因为太过痛苦,于是魂魄离体开始神游了。
但别人游的都是蓬莱仙岛九天仙宫,为什么他会落入这九泉十地的亡魂领域?
果然是被罗曼带衰吗!
他刚想着,却觉后领一紧,有股大力从脚下涌来,身体一轻,如同腾云驾雾般朝上飞了出去。脚下的血海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离去,顿时追着迅速蔓延上来,头上却多了一层金雾,看似稀薄若尘烟,实则质同坚石,他无论如何都穿不过去。
“虚无自然,包含万象。视之不见,听之不闻。”
一声唱喏,正是先天神目咒。
苍魇猛然一抬头,正看见雾气当中伸出来一只手。
指节匀称,白皙修长,正是诀尘衣的手掌。
他大喜过望,赶紧伸手拉稳,整个身子忽然腾起一层金光,自那实质的金雾当中穿了过去。就在他即将彻底穿过去的瞬间,血海中忽然腾起张天邪焰,耳畔的诵读声瞬间盖过了先天神目咒的法力:“苦海大河,六道众生,轮回五趣,无能间断。悭贪在心,常受饥馑。出生入死,堕于地狱,无有绝期。”
“苍魇,勿听勿信,只管一心向上!”
这话正是教人放弃轮回因果,若是听信半句,估计就永远也出不来了。
“苍魇,我逃不出去……救救我……带我走……”听到这个声音,苍魇忽然间低下了头,只见玄清站在血海之中,仿佛午夜间蓦然开启的美梦,花火衍生,罂粟怒放。
只是走神了一瞬,金色的雾再次围拢过来,仿佛又要形成实物。
“原来这就是你想要的东西。”火海中的玄清忽然间狂笑起来,整个身子四分五裂,重新变成了翻沸的红色血浆。
苍魇又开始下坠了,就连上面诀尘衣的手臂都在跟着下坠。他追悔莫及,只能尽力甩手试图挣脱诀尘衣的紧握:“师父,你放手吧!会把你也拖下来的!师……”
话音未落,诀尘衣忽然自金雾当中出现。
“师父!”苍魇欲哭无泪,自己一时心旌神摇,居然把师父也给牵连进来了。这世上不形不肖没事带衰的徒弟多了一个,无端被徒弟带衰倒霉透顶的师父也多了一枚。
“苍魇,上去!变化无方,去来无碍。清净则存,浊躁则亡!”
“我不能一个人……不!不!师父!”诀尘衣兀自沉了下去,在苍魇脚底一托,又有一股大力从脚下涌来,他拼命伸手想拽住师父,却已经来不及了。
“师父!”苍魇大喊一声猛然坐起来,脑门咚一声撞上了马车厢里的小茶桌,顿时金星乱冒差点又晕了过去。
方外之人在外行走很少有带大把银子的,这马车不知是租的还是买的,车厢挤得很。马儿走得稳当,车厢也跟着轻轻摇晃,看天光应该正是晌午。诀尘衣紧贴着车厢壁打坐,苍魇此前似乎正枕在他腿上。苍魇小时候倒是很喜欢在师父膝头午睡,只是在他□岁可以自行睡觉之后就把这个习惯给戒了。
诀尘衣的神色很平静,好像也在打盹。
窗外,纷繁的花朵开出了最灿烂的颜色。
那刚才经历的到底是什么?一场梦魇?
苍魇调匀气息,身体好像已经开始复原了,痛楚也罢焦躁也罢好像都随着那场梦魇而飞快的远离。
他抬头看着诀尘衣的脸。
幸亏只是一场梦。
幸亏师父还在身边,一切安好。
从这么近的距离看起来,他还是那么完美,如同冰雕玉砌。就像是神灵或者飞仙,最不济的情况下也该是人间的花仙吧。
“师父,师父?”苍魇抓住诀尘衣的手轻轻摇晃,触手冰凉,没有丝毫温度。他吓了一跳,连忙探手去试诀尘衣的呼吸。
手上一冷一暖,但气息已经微弱得几乎要察觉不出来了。
“师父!你醒醒!醒醒!”苍魇又凶猛的摇晃了几下,诀尘衣的身子陡然一颤,扑啦啦的一口血喷了出来,尽是黑红的颜色。
这是苍魇第一次看到诀尘衣受伤。
虽然是修道之人,诀尘衣却一直身体羸弱,血瘀气滞脸色苍白肢体无力什么的都是常事,但他从没受过伤。
此刻他的脸色已经糟到了极点,眼神已经不复清明,发紫的双唇不住的颤抖,却说不出一句话吐不出一个字,身子摇摇欲坠。
“师父你没事吧!师父!”苍魇慌了神,连忙把他扶在怀里,扯了袖子去擦拭他唇边的黑血。
“苍……苍魇……”诀尘衣终于看清楚了眼前的人,眼神一阵动荡,“你出来了……”
“师父!究竟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受伤!师父!师……”诀尘衣身子一歪又晕了过去,苍魇赶紧把他接了个满怀。
诀尘衣虚弱的气息在他颈边虚弱的蔓延。
檀香的味道。血的味道。还有……邪气。
苍魇从未发现,在他眼里强大到足以超脱凡尘睥睨天下的师父,竟然也会如此脆弱。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