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平自是不甘心的。
林素心也如是。自从身边的丫鬟打听到庄平求亲失败后,林素心便和自家里闹起了别扭。起初只是绝食一类的小把戏,林老爷为了让自己的女儿早日死心,替林素心订了一桩外乡的婚事,对方家世显赫,郎才女貌门当户对。谁知消息传出去后,庄平在一个深夜,翻墙进了林府。本来是要带着林素心私奔,却还没出内院的门便被抓个正着。庄平自是遭了顿毒打扔出府去,林素心也被锁在屋内不得外出。锁了人自是锁不住心,林老爷本以为此次能让自己的女儿死了心,却不想三天后,林素心一条白绫往房梁上一挂,吊了脖子。
林素心这一闹,终于把林老爷给闹怕了,从房梁上救下后又昏迷了两天两夜方才苏醒。林老爷虽还有一个长子,但这个儿子行走江湖,长年不归家,因此林素心自是林老爷心尖尖上的人,此番接二连三的折腾,林老爷因为爱女心切,终于败下阵来,勉强同意了这门亲事,唯一的要求便是要庄平入赘林家。庄平无亲无故,自是满口答应。
林素心觉得自己从未有过如此安心过,从此便可岁月静好,举案齐眉。
和所有的爱情一样,庄平和林素心卿卿我我地过了一段非常美好的时光,然而半年后,林素心渐渐发现庄平来找她的次数越来越少。偶尔来的时候也常常心不在焉,她开始心慌。
尽管她是那样聪慧的一名女子,终是没有修炼到可以不为感情患得患失。
再后来,她常常在庄平的身上闻到异香。她从不用这类熏香,这样的香气神秘诱惑,让人迷失。终于有一天,林素心忍不住向庄平试探起来。她站起身走到窗前,假装摆弄着花瓶里刚刚插好的花。庄平似有所察,不露声色地踱到林素心身边,如往常一般替她别了别额头的碎发,道一句:“今日有点累,先回去了。”
她突地拉住他的袖子,全无刚才刻意的端庄淡定,一出声竟俱是仓皇:“你……累了?”
庄平没有答,他只是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足尖,那里有先前去山上时沾染的泥土,那是个多么迤逦的地方,连泥土仿佛都是芳香的。
他的不答让林素心胸中苦苦压制的小火苗越腾越旺:“你是不是后悔了?”
庄平不自主地皱了眉头,“后悔”这个词他并没有想过,从一开始他便对林府姑爷这个身份志在必得。乞巧节的那晚,斗诗会上匆匆一瞥,他已识得了林素心是林府小姐。他匆匆地尾随在后,见她掷竹签屡试不成,便过去帮了一把,一切顺理成章。他觉得,这是老天给予自己的机会,机会总是稍纵即逝,他庄平无论如何也要把握住。他从小吃过不少苦,他不怕在追求目标的路上有多少苦,他怕的是一辈子的苦。
做林府的姑爷,他觉得好划算。他不知道自己爱不爱林素心,她美丽,痴情,知书达理,她有一切的美好,他觉得与她成亲后这一生定是安稳无忧的。不过对于一眼看到底的婚姻,他又有些不甘心。
见庄平出神的模样,林素心终于忍不住泪洒衣襟,双手环绕着他,生怕下一刻他会消散不见。
庄平的眼中闪过一丝厌倦,然而,他终于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轻声道:“别乱想,我当然会娶你。”
只一句话,她得了一个承诺,突然就满足了。爱上了,一切都可以低微,连企盼也变的低。
可是那以后,庄平来的更少了,即便来也不过招呼一下便急急走了,仿佛去赴一个重要的约会。林素心告诉自己不要介意,可挡不住日日思夜夜想,以致缠绵病榻。
她的病终于惹得他来关注,他还带来了一名大夫,他说大夫是山上的,医术高明药到病除。
大夫是名女子,她说她叫红影。
她穿着火红的裙裾,长长的一曳到地,精致的脸庞上有双明亮如星的眼睛。她的神态清淡慵懒,语气清淡慵懒,周身还散发着一股奇异的清淡慵懒的香气。
这样的香气,林素心也曾在庄平身上闻到过。
她突然明白了。
红影并不替她诊脉,只是坐在床边看她,嘴角犹带了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许久,她道:“你没有病。”
林素心并不答话,定定地看着眼前的红衣女子。红影回首望了她一会儿,突然绽出一个笑容,仿佛千树万树的寒梅在瞬间同时开放,又仿佛冰封许久的溪流突然潺潺而动。她实在是美,林素心看的有些呆。红影就带着这样的笑容俯身替林素心别上了鬓边的发,轻声道:“你很幸福。”
林素心仍楞在那里,她咀嚼着这句话觉得很茫然。红影道:“女人这辈子想要有的,你都有了,你还要心伤什么呢?”顿了顿又叹道:“这世上有什么是可以两全的?”红影将眼光转向窗外,望着空洞般的远方:“你拥有的这些,很多人奢望一生而不可得。”
红影走的时候,夕阳下拉出长长的影子,落寞非常。林素心已然明白了她话中的深意,她抖擞了精神:是啊,至少,自己和庄平还有一生,这之前的迤逦,经过一两个秋冬便自会凋零。
她的病不药而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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