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娘娘有要事向陛下禀报。”
拓跋焘揉了揉太阳穴,命侍卫将信件接下,有些疲惫:“行了,你退下吧。”
南风跪着没动:“陛下不打算看一看信么?”
拓跋焘眉头一皱,送往唇边的茶顿了顿,一旁的侍卫看着急忙向南风递了个眼色。南风有些艰难地起了身,走到门口又回头不甘心道:“陛下,我家公主说请陛下务必看一看信,有十分紧要的事情。”
拓跋焘有些不耐烦,摆了摆手道:“知道了,我自会看她的信。”
五日后,姑臧城破,沮渠牧犍率文武百官五千人归降,姑臧百姓二十余万人和府库中的无数珍宝尽归北魏。
南风看着自己曾经的故土悉数交由他人,看着自己曾经的君主拜服在他人脚下,终于没有忍住眼泪,她跨上马向北魏的皇城奔去,现如今,她觉得这世上独留一个溯月,只得一个溯月还是她的亲人,因此她要去看着她,安慰她,与她死生与共。
拓跋焘一身疲惫地回到帐中,这场仗打的实在太过顺利,沮渠牧犍以往的霸气完全沉寂,又因为武威公主的事情颓然不已。拓跋焘沉在榻上,感觉如释重负般的爽利。
面前的桌上零乱地摊着几张地图,拓跋焘打着瞌睡望了两眼,目光落在角落里一封不甚起眼的信封上。
那是溯月托南风送来的信,他一直没有顾上看一眼。信封鼓鼓囊囊,似乎塞了个东西在里边,他直起身,打开信封,将封口朝下倒了倒,一枚白色的狼骨耳环就这么静静地躺在了他的手掌。
拓跋焘呆住了。
仿佛有许多过往如一幕幕戏般从脑海中迅速闪过,他想要去抓,却什么也没有抓住。
信封里有一幅画,从纸张来看应该是多年之前的画,画中的人穿着熟悉的长袍,眉眼在笑,温暖地笑。
还有一张小笺,上面是溯月秀气的字迹:“保我兄长,护我子民。”
拓跋焘冲出军帐的时候,有兵士慌慌张张来报,道是沮渠牧犍自感罪责深重,已然自裁身亡。
拓跋焘从北凉班师回朝回的有点急,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君王为何突然着急赶回,几个近身的臣子只道是跟了主上这许多年,却是第一次看到他如此失态。
遥远的北魏皇城比以往更为热闹,拓跋焘打了胜仗的消息早几天便传了回来。无论是宫内还是宫外,都是一派喜庆。
皇后宫中。
姜洛伏在皇后的膝盖上挤着眼泪:“虽说北凉是臣妾故土,但是依附了陛下却是众望所归的,只是可怜了昭仪姐姐,以她的身份怕是要被赐死的啊!”
赫连皇后的嘴角动了动,半晌不轻不重地叹了一口气,问道:“陛下应该也快回来了吧,这些日子就随她去吧,怎么说也是姐妹一场……”
当溯月登上城楼的时候,正巧有风吹过,绛红色衣裙吹起时就像是天边最灿烂的晚霞。
从这个高度可以看到城外,京城的街道比往日还要热闹几分,每个人都在庆祝战争的胜利,在街角,有一些烟花升起,在天空惊艳了瞬间。
溯月突然哭了。
她记得自己很少会哭泣,小时候她从马背上摔下来,在床上躺了一个月,疼的不能翻身的时候,她没有哭。
哥哥牧犍决定让她和亲北魏的时候,她没有哭。
她洞房之夜,心心念念好多年的那个人摔门而去的时候,她没有哭。
她喜欢的人在夜色里亲昵地握住另一名女子的手时,她也没有哭。
这个夏日的黄昏,她站在宫城之上,眺望遥不可及的北凉时,她哭了,周围是那样的喧闹欢腾,她却哭了,她哭的一塌糊涂。
这一日,她画了很艳丽的妆容,如同出嫁的那日,此时泪水将妆容冲的一塌糊涂,如同她一塌糊涂的爱情,这段许多年都没有否定过的爱情。她犹自记得在十六岁那一年,她牵着心爱的小红马和牧犍哥哥在沙漠里行走时,哥哥曾对她说:“月儿,有一天,你会遇到这世上最好的男子,穿过沙漠,翻过高山,走到你面前,把手掌摊在你的面前,从此握住你的手和你一起前行。”溯月眨着和星辰一样亮的眼睛问:“一生一世吗?”牧犍笑着点头:“当然,一生一世。”
后来,溯月遇见了拓跋焘。她不知道什么叫做世上最好的男子,她只知道遇见他,是宿命。她喜欢他,喜欢了很多年。从开始到现在。
从初见那一刻,她轻轻擦拭他的脸庞时,她就动了心。有时候,她也会想,是什么让自己动了心。她从来不知道,动心就像是在心里种下了一枚种子,这枚种子即便缺乏阳光雨露,也能完全没有阻碍地扎根、滋长。当她发现自己动心的人竟是北魏的世子,后来的国君后,曾经也试图去阻止这样肆无忌惮发展的情愫,奈何情愫这种东西,越是刻意阻止越是生长迅速,有一天,当她发现这情感铺天盖地泛滥成灾时,竟已是无能为力。
他将她禁足,这很好,她觉得可以不用见他,也许可以慢慢淡忘,但是思念却让记忆越来越浓。于是她会跃上房顶整夜整夜地看月亮,她觉得也许他也在看月亮,这样即便相互不见,也可以因为在同一时间做同一件事而心灵相通。
直到有一天,她按捺不住偷偷溜了出去,才发现他并不在看月亮,他醉拥着其他女子欢愉享乐,女子在他的怀中巧笑倩兮,极尽温柔,而他似乎很喜欢这样的女子。
原来,他并不喜欢看月亮,也不喜欢她这样不温柔的女子。
她觉得心里的情愫枯萎了一刻。
情愫的枯萎竟和滋长一样迅速,只是痛,十分痛,痛到只剩死灰的时候,得知他去了北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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