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停下,侍女们喊公主和沈大人下车时,对自己看到的场景,愣了一愣:公主在和沈大人低着头,小案上摆着一堆小动物,栩栩如生。沈大人正握着公主的手,教公主怎么雕果子……
等刘泠被沈宴抱下马车,携手而去时,侍女收拾着案上的水果,不觉想:公主和驸马的感情,真是好啊。一点不像王爷说的那样,只是政治联姻。
接下来一路,就沉默了许多。王妃死后入皇陵,皇陵没有那么容易见。刘泠想祭拜自己的母亲,除了跟着王朝每年的祭拜大典,进宗庙之类的,只能想别的办法。现任广平王妃让人在山间建的小亭子,睹物思人的目的,是达到了。
刘泠自然不想跟王府的人走一起。她和沈宴走得比较慢,落在后方。两人说着一些闲话,淡淡的。
刘泠说,“沈大人,你有没有想过生与死的问题?”
沈宴啧一声,“你这问题,可真大。”他没有直接回答她,两人一前一后,又走了一会儿,在后方,看着刘泠白凉的侧脸,沈宴道,“我们以前,似乎说过这个问题。”
刘泠眯眼,点了点头。
因为她的病,她与沈宴说过好几次死亡的事情。沈宴鼓励她活下去,恰好她也是那么想的。
那时候,他们两人,还没成亲呢。
刘泠说,“我还记得我们当时说,你要是死了,我肯定不给你守寡。我活得多不容易,我得自己好好活下去,不能因为你,把我自己的生命给蹉跎了。”
沈宴笑。
刘泠停下来等他,他走到她旁边,慢慢越过了她,他还在笑。
刘泠踢一踢他,“我要嫁给别人,给别人当妻子,给别人生儿育女。全都跟你无关。”
沈宴等她一起走,一直看着她笑,笑而不语。
半晌,她冷着脸不想跟他说话。他才漫声道,“你要这样想的话,我是多么高兴。你的生命,你要是自己会珍惜,我是最高兴的。”
刘泠没有再说话。
她伸手,到了他袖口,与他的手握住。她问,“那你呢?”
死亡很遥远,陷入爱情的人,却都想听到保证。
沈宴却不回答她。
她问得急了,他漫不经心道,“谁知道呢。”
不到死跟前,故事不会结束。但到了死跟前,谁又知道,故事会不会结束。
沈宴希望刘泠的人和心,都是她自己的。但也仅是希望,毕竟他自己都做不到。
未来的事情,谁能说得清楚?
“哇,好香的酒啊!”亭子里女孩儿的声音,打断了刘泠恍惚的情绪。
她停了一下,立刻感觉到不妥,让人赶过去,“刘湘!你是不是动我的东西了?!”
刘泠寒着脸过去,刘湘和刘润阳被她的声音吓住,往父母身边缩。刘泠再一看,她昨晚装好的酒,封口已经拆了一半,很明显是小孩子的动作。她冷冷瞅着刘湘,广平王眉头一跳。
刘湘小声,“我、我只是帮忙……谁让你不提前说啊!”
“搬酒是下人要做的事,你凑什么热闹?!你是要我像吩咐下人一样吩咐你吗?我让你现在给我跪下,你也跪吗?!”刘泠怒道。
广平王妃搂着女儿,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刘湘被刘泠吓哭,“我怎么知道这是你的酒,要是知道,我根本不会碰……”
“算了,阿泠,小孩子不懂事……”陆铭山干咳一声,劝道。
广平王平静说,“怎么,你要在你母亲的亭子下,训斥你妹妹吗?”
“这酒是我娘留给我的!”刘泠冰冷的眼神,瞬间对上广平王。她眼中的寒意和悲意,让广平王胸口一滞,“我娘生前,说她和你在我周岁时,在院中花坛下埋了酒,说等我长大后,等我成亲时,酿好的酒就能喝了。她说我不记得的话没关系,我爹记得,到时她和我爹会提醒我的。”
刘泠面容寒冷,“而你!早忘了这件事!”
气氛,一瞬间沉默,僵硬。
广平王妃怔怔抬目,看着刘泠雪白的脸容。和她姐姐年轻时,一模一样啊……一模一样……而她姐姐,被她害死!
过了许久,广平王低声,“湘儿,跟你大姊道歉。”
“凭什么?我又不是故意的……”刘湘万没想到平时疼爱她的爹,会有为刘泠说话的一天,不禁不服气地叫道。
“道歉!”广平王声音忽然放大,把众人都吓了一跳。他阴沉的脸色,让谁也不敢上前发话。但本来,谁也不会上前发话。
不是自家的事,陆铭山只旁边;广平王妃正在发呆,她恍惚着,女儿的遭遇恍若未见;刘润阳比妹妹稍微懂事点,担忧地看看爹,看看娘,再看向刘泠时,目中带着愤怒,可他并不敢做什么;而沈宴,他根本不想参与。
刘湘被她爹的怒火,瞬间吓哭。抽泣着大声道,“对、对不起,大姊……我再不敢了!”她哭着转身,奔入她娘的怀中,把她娘撞得一趔趄,广平王妃这才回神,却只疼惜地搂着女儿,没有说什么。
刘泠真是烦透了他们所有人,跟他们在一起一天,她就不舒服一天。这样的一家子,干脆死了好了!锦衣卫要对付他们,就对付好了!她不想向陛下恳求了!
好在有沈宴安慰她,让刘泠压下去怒火。
接下来的祭拜中,刘泠的心情一直不好。等在凉亭歇息时,天上飘起了小雪。众人本就打算在这里多坐一会儿,既然下了雪,就让下人把马车上的小火炉端出来,摆在一旁。众人围成一圈,席地而坐,在山中进行午食。
刘泠和沈宴挨着坐,与广平王府那边的人,两边的距离几可走马。好在对方似怕了她,也没有凑过来烦。
“我娘生前酿的酒,本该我成亲时喝。但我当时不在江州,给忘了。”刘泠小声跟沈宴解释,她不用提,广平王自然是不记得的。她倒杯酒给沈宴,露出笑,“左右你还是喝到了。我之前都没喝过呢,你尝一尝,看味道怎么样?”
沈宴在她期待的眼神中,接过她手中杯子,喝了一口。他盯着手中杯盏半天,目光清清淡淡的,没有说话。
沈宴不跟她说笑的时候,表情向来淡。刘泠自以为能猜到他的表情,但现在,她真看不出他的意思。
难道酒酿的不好喝吗?
刘泠心中忐忑,不自在,夺过杯子,“真的不好喝?我尝一口……”
她握着杯子的手,就沈宴猛地一拽。手一抖,酒液倾洒出去,白玉纹杯也叮咣落了地,发出脆响。
“……!”刘泠抬头,疑惑惊诧的目光,看向沈宴。
就在此一刹那,周围发生了变化。凉亭中诸人本在吃喝,四周却从丛木中,飞跃出来奇服异装的人,手拿着各种武器,向凉亭中人砍杀过来。
众人惊然。
沈宴反应最快,一个杯子被他随手掷出,将侧后方刺向他与刘泠的剑转了方向。他抱着刘泠,向亭外跃出,身形迅疾,背后掠出虚影。
在沈宴动作后,诸人也终于反应过来。
侍卫们与锦衣卫们,一同拔出了刀剑。
广平王这才惊怒起身,“什么人?!竟敢刺杀本王!将他们统统抓……”他话没有说完,一把刀就跃过众人头顶,向他刺来。他若躲开,身后的广平王妃就要受此难。广平王忙抱住自己的妻子,在地上狼狈滚开,之前的狠话,再没心情说出口了。
陆铭山也与敌人战到了一起。
刘润阳和刘湘这对兄妹,战战兢兢,被侍卫抱到马车里,再不敢露出来。
一时间,小雪纷纷洒洒,再无片刻闲适,众人迎接一场刺杀。
沈宴手摸到腰间,寒光拉长,长刀出鞘。
刘泠被沈宴拉着手躲闪,她心中急切,最怕自己给沈宴拖后腿。沈大人武艺高超,但他不擅长救人,每次为保护她,他都有点狼狈。被沈宴拽着,躲在他怀中,刘泠看去,发现那群刺杀他们的人,竟是夷古国人的装扮!
脑中灵光一现。
她想起上山路上,沈宴跟她说过,临州似有夷古国人的踪迹,他派锦衣卫去查探。可现在他们在山上,也遇到了夷古国人的刺杀……所以说,不止是临州出了问题,江州这边,也出了问题吗?
刘泠心中骇然:这场战争,到底是怎么打的?前线在北方,夷古国的人,居然偷偷摸到了南方……他们在大魏,一定有内应!
但现在不是想那些的时候,他们如今正被刺杀。
刘泠心惊肉跳,紧紧抓住沈宴的手,尽量配合他躲闪。让她欣慰的是,广平王府的侍卫武功也不算低,还有十来个锦衣卫,广平王、陆铭山也是会武功的,虽然不常用,大概也保护不了别人,但自救,大约是没问题的。
雪下得急了,越来越大,落在刘泠的面上、睫目上。她擦去脸上雪水,腥风血雨中,兵器咣当中,地上倒下去一片人。敌人的尸体越来越多,夷古国还站着与他们拼杀的人,越来越少。
一刀插入敌人胸口,再次解决一个,敌人热血喷出,沈宴拉着刘泠,往后退开。他拉着她的手,松了松。
两人站在一地尸体中,看血水在他们脚下铺展开。
刘泠看到有一个敌人眼见不敌,一咬牙,偷偷摸摸往旁边退,竟向着马车的方向。刘泠记得,刘湘和刘润阳躲在马车中。而那边的侍卫们都在杀敌,显然没人有时间理会。
“沈宴!那边,那边!”刘泠握住沈宴的手,指给他看马车,心中急切。
沈宴“嗯”一声,节奏有些慢。
他提着刀,却没有动。
刘泠不觉回头看他,却发现沈宴的脸色很白,和落下来的雪,一样的脸色。
她察觉不对的时候,周围气氛也陡然间一变,众剑众刀换了方向,齐齐向沈宴刺过来。
刘泠的眼眸,猛地瞠住,瞪大。
“你们干什么?”锦衣卫诸人也发现了不对劲,跃地而起,向这边刺来。
他们的路,也被周围方才还并肩作战的广平王府侍卫拦住。
沈宴猛地抱住刘泠的腰,拔地而起,向后急掠。有瞬间功夫,他与动作最快的几人交了手,却步步后退。
“沈宴!”刘泠抱住他,身上血液仿佛凝固住。
她不敢相信地看着对面,发布命令的人。
广平王、广平王妃、陆铭山。他们表情淡淡的,好像早有预料。
是啊、是啊……这是一个局!一个引沈宴入的局!
被侧方一刀逼迫,前方侍卫摆开阵势,蹲下来,弓箭上手,向沈宴射来。沈宴身子在半空中微晃,向下跌去。他落在地上,抱着刘泠,滚了几圈。刘泠听到他的咳嗽声,她看去,见他嘴角渗了血丝。
刘泠全身颤抖。
广平王声音平淡,“沈宴,你今天逃不掉的,把阿泠放下。”
刘泠握住沈宴的手。
她低声,“快走!快走!”
沈宴没有动。
陆铭山笑了笑,“阿泠,你以为他不想走吗?药效已经开始发散,他走不了啊。”
刘泠抬目,冷然目光,看向对面的人。
她想起来之前刘湘故意碰她的酒,她倒了酒给沈宴,沈宴喝完一杯,没有说话,却在她喝时,碰了下她的手,酒液倾倒……
从那时候开始!从那时候开始!
“你们!”她颤声,整个世界,都觉得冷。
她抓着沈宴的手发抖,痛得她握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