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敏感。和平年间,陛下也许会网开一面。而现在,陛下明显是厌烦,就希望用一具具尸体,来保守秘密。
“你放心,我不会给你惹麻烦的。”刘泠慢吞吞道,“我和他们,你也知道,我们关系一点都不好。我顶多求一下,保不住的话,就算了。我不会因此大伤大悲,让你在陛下那里为难的。”
沈宴笑了下,没说话,扶她下船。他神情太淡,好像完全没听到刘泠的保证一样。
刘泠看他一眼,说,“你应该说‘不麻烦,能为你解决麻烦,我甘之如饴’之类的。正常人听了我的话,都会客气一两句吧?”
“我其实真觉得麻烦,”沈宴笑一声,摸了摸她被风吹凉的脸颊,眼角余光看到广平王府的人快步迎向他们,“称不上高不高兴,你的麻烦,我总要解决的。”
刘泠哼了一声,心情却舒展了一点儿。
沈宴说的是实话,他当然会和她站一起,向着她。但非说喜欢招麻烦的话……刘泠是喜欢的,沈宴却是怕麻烦的一个人。
他连出门都不喜欢。
可偏偏娶了个欢迎麻烦的妻子。
刘泠从小到大,为了压下去心理的阴影,为了给自己治病,任何难题,她都有兴趣去理一理。若非她这种脾气,当初也不会招惹上沈宴。沈大人越往后退,她越往前走。
“这么难追的你都被我搞定了,还有什么是我做不到的呢?”刘泠悠声。
沈宴没理她,因为广平王府的下人们已经到跟前了。
诸人面对锦衣卫脸色有些僵硬不自在,面对自家公主,还是很客气的。
刘泠和沈宴一道回府期间,前来相迎的管事,一眼又一眼地看公主的丈夫沈宴沈大人。他有些弄不明白:沈大人是以公主丈夫的身份回王府呢,还是以锦衣卫北镇抚使的身份进广平王府?两种不同的身份,在王府受到的待遇,也是完全不同的。
“你们先去江州这边锦衣卫的司所报告吧。”沈宴对身后的锦衣卫下属有了安排,也就表明了自己的身份:不谈公务,他是以刘泠丈夫的身份回门。
管事总算高兴了。
刘泠看沈宴一眼:这是他们提前说好的。等祭拜完她母亲后,锦衣卫再动手。现在,先给刘泠几天缓冲的时间。
“大姊!大姊!你回家了啊!”刚到府门,下了轿子,没有踏进府门,刘泠就被一个火球一样灼烫的小身影撞了满怀。
小男孩劲道太猛,撞得刘泠往后退,头晕眼花,沈宴在后面扶了刘泠的腰一把,才没让刘泠发生未进家门、先摔一跤的惨案。
“刘润平!干什么?放开我!”刘泠怒,敲了下抱着她腰的小人。她都不用低头,都知道这个孩子是谁。
毛茸茸的头抬起来,小孩子眼眶红红的,抱住刘泠的腰不肯撒手,“你嫁人后,我想去你家住,爹娘不肯,说你会讨厌我。你真会讨厌我吗?”
“你先冷静。”刘泠淡着脸,觉得自己被紧搂的腰有些痛。她向旁边的沈大人求助,沈宴却往旁边挪了一步,欣赏她的窘迫。
“大哥二姊说你根本不欢迎我,在江州见我已经很烦了,根本不想在邺京再见到我。我想去舅舅家呢,他们也不让我去。就怕我去吵你。我真的会吵到你吗?你真觉得我跟着你,你很烦吗?真的吗真的吗?”
“刘润平,你冷静……”刘泠是个大人,可她的体力,居然比不上一个激动的小孩子,她被一团火球抱住,腰也疼,胳膊也疼,被晃得头好痛。更讨厌的是沈宴在笑……太讨厌了!有什么好笑的!
“爹娘说你对我好,是因为自己没有得到过,才补偿到我身上。但你要是得到了,就不稀罕我了。你是不是怀孕了啊?你是不是有了自己的孩子,就把我忘了啊?大姊,我不要你忘了我。我想跟你一起玩……去年我生病了,你都没回来看我。人家都说姑娘成亲后要回门的啊,你怎么就不回门?我天天坐家门口等你回门,大哥二姊笑话我痴心妄想,我不信他们……但是你为什么真的不回门啊?为什么为什么?!”
“……你先冷静。”为什么一个几岁的孩子,连回门都知道?为什么一个小孩子的精力这么旺盛,喋喋不休,问题一个接一个,她怎么回答?
“为什么……”
“闭嘴!”刘泠终于发火,她的脾气本来就称不上多好,一怒,将怀里小孩嘴一堵,小孩就剩下呜呜咽咽的机会了。
抱着她腰的小孩子仰着小脸,红着眼圈看她,又委屈又难过。和他姐姐一样又长又卷的睫毛下,水滴一样的黑眼睛中,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好像刘泠一说狠话,他就会放声大哭一样。
这小可怜模样,刘泠实在不忍心责备。
“沈宴,你怎么做我夫君的?有人这么烦我,你怎么不知道管?”刘泠的火气,对准旁观的沈宴。
“……”沈宴微微笑,走上来,拍拍她的肩,以安抚。
他低头看抱着刘泠的小孩子,这是刘泠最小的弟弟,刘润平。和她别的弟弟妹妹不一样,沈宴早听刘泠说过,刘润平很喜欢她,从来都喜欢缠着她。被一个小孩子喜欢这么多年,刘泠就算嘴上从来不承认,心里肯定是喜欢的。
在沈宴看刘润平的时候,小孩子也在打量着这个青年。他去年在江州时,就见过这个厉害的哥哥。他姐姐脾气那么差劲,那么奇怪,在这个哥哥身边,却会露出笑脸。大家都说这个哥哥是坏人,因为他的到来,让他爹娘很是不开心。但刘润平知道大姊和自己家其他人的关系,这些年,别看他只是个小孩子,他已经学会筛选家人的话。哪些话该听,哪些话不该听,刘润平都有自己的判断。
刘润平其实不喜欢沈宴。他让自己家像惊弓之鸟一样。他一出现,就抢走了刘润平的大姊。大姊本来在家跟自己玩得很好,这个大哥哥一来,大姊就跟着他走了,后来更是嫁给了他,连家都不回了。
但是这个哥哥,让他大姊露出笑容。他大姊斥责这个哥哥,这个哥哥也没有生气,还笑了一下。笑起来,阳光都亮了。像他大姊一样。
所以,刘润平愿意接受这个哥哥,做大姊夫。
刘润平眨着黑乌乌湿润的大眼睛,乖乖叫道,“大姊夫。”
“……”沈宴愣了一下。
好陌生的称呼啊。
他还没有被人这样喊过。
和刘泠成亲后,刘泠的家人,那冷淡的态度,就不提了。和刘泠关系比较好的表妹,张绣因为避讳,又因为有些怕沈宴,从来没在沈宴面前出现过。
虽然刘泠有一群弟弟妹妹,但她与自己的亲人关系实在淡。关系远的,大多是把沈宴当成“沈大人”,之后才是刘泠的夫君“驸马”。
第一次,沈宴被一个小孩子喊“大姊夫”,还是那种小孩子第一次见长辈的语气。
沈宴侧了下目光,有些不自在。他冷淡的“嗯”了一声,就是回答。
刘泠正在努力把刘润平从自己身上扒下去,没有注意到她夫君居然羞赧了一下。
刘润平眨眨眼,失望地垂下眼。他以为大姊夫不喜欢他,要不为什么反应这么冷?他在街上玩,跟路人笑的时候,路人的反应都比他大姊夫要热情了啊?呜,大姊嫁人了,嫁的大姊夫还不喜欢他,万一把大姊影响的也不喜欢他了,那可怎么办啊?
六七岁小孩的世界,总是充满着难以预料的烦恼。
刘润平垂头丧气地跟着大姊进府门,忽然好像听到一声噗响。小孩子的注意力总是很难集中,他还牵着刘泠的手,头已经转回去了,然后眼睁睁看着一只鸟啾一声叫,从半空中直落,笔直地跌到了他大姊夫伸出的手中。
刘润平瞪大了眼:大姊夫只是伸出了手,鸟就掉到了他手里!并且没有死,是活蹦乱跳的!
沈宴伸手,拍了拍在手心跳的小鸟,看向好奇望着他的刘润平,“喜欢?”
“……嗯!”
“拿去玩吧。”
转眼间,蹦跳的、有呼吸的、会歪头舒羽毛的小鸟,就落到了刘润平怀里。刘润平都顾不上和刘泠牵手,小心翼翼地抱着怀里小鸟,脸上露出欢喜的笑。他再次抬头,崇拜的目光看着大姊夫,“大姊夫,谢谢你!你又厉害,又好!”
“嗯。”沈宴的回答依然简单。
刘泠笑眯眯地看着沈宴,小孩子高兴跑开、去照顾新得到的礼物后,她推了推沈宴,“你对他,可真好。”
“感觉好像回到了刚和你认识的时候。你对我总是爱答不理,但我难过的时候,你又能逗我笑,会跟我开玩笑。看你对刘润平的样子,就好像看到你当初对我一样。”
“沈大人,我怎么这么喜欢你呢!”
刘泠凑上去,趴上沈宴的肩,大庭广众,亲沈宴一口。
沈宴挡了一下,没让人看到。他笑了笑,问,“有多喜欢?”
“嗯,我想再追你十七八遍。”
“我想再嫁给你□□十次。”
沈宴伸手,把她从自己身上拽下去。他笑了笑,似不敢苟同。
刘泠哼,“怎么,你不愿意?”
“不敢,”沈宴笑,“只是我年纪大了,受不起你来回折腾。”
“……”他又揶揄她了。
刘泠是真的在心里,又把自己嫁给了他无数遍。
但虽然刘泠这么喜欢沈宴,但广平王府上下,除了刚得到一只小鸟见面礼的刘润平,全都不欢迎沈宴。广平王府上下对刘泠只是不喜,对沈宴,完全是带着敌意了。广平王夫妇不喜,是因为沈宴身份的敏感,再加上去年,沈宴逼他们夫妻,放弃了对刘泠婚事的发言权。刘润平和刘湘不喜欢,是他们记得,去年的时候,这个人怎么把爹变得那么生气,把娘变得那么惊恐。一直到现在,广平王妃精神还恍惚着,夜夜噩梦,身体很差。
这样的人,大家怎么会喜欢?
全家就差把“我们不欢迎你上门”这几个字,直接写脸上了。
但他们对沈宴越冷淡,刘泠就对沈宴越热情。
“沈大人,一会儿开饭,我们坐一起吧。”
“常嬷嬷,你去小厨房加些菜,我夫君有癖好,他不吃荤,你们可不许恶心到他。还有几样菜去了吧,鸡蛋啊、香菜啊……”
广平王冷着脸,看刘泠自得其乐地照顾自己的丈夫。反正他脸色越差,刘泠越高兴,完全是跟他对着干。
广平王吸口气,摆出僵硬的笑容,“沈大人真是稀客,难得来江州啊。阿泠你那么客气做什么?沈大人是自己人,来咱们家,就是回自己家,你不必总招呼他。他不是客人。不过咱们家,倒是真有客人。你想尽地主之谊的话,也是有机会的。”
“谁?”刘泠问。
沈宴眉毛跳了跳。
广平王乐呵呵地请一对人进屋,沈宴无表情,刘泠的脸,却凉了下去。
陆铭山,还有岳翎。
陆铭山怎么来了江州?他不应该在邺京吗?
刘泠看沈宴一眼,沈宴若有所思。她觉得,这次江州行,已经布满了阴云。
暴雨将至,风霜满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