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沈宴这么淡然一句,灵犀额角抽抽,以为这对新婚夫妻真的生了矛盾,好在沈宴的下一句,让她放下了心,“我去找她。”
刘泠不在府多日,沈宴空闲下来,决定去寻她回来。这一室一府的阴冷,在她走后,他颇为不适应。几天下来,对回府便产生了厌倦感。他被下了离京的任务,他想带刘泠一起走。
一起走一走,看看山水,调节下心情。
他们成亲后的第一年春节,沈宴希望能和刘泠一起过。
他带她出京,中途,可以解释清楚他的任务。他有耐心,能安抚好刘泠。若刘泠不愿意他对她家族下手,他也能尽早想办法周全。刘泠是他的责任,任何时候,他都不会不管她。
他尽量以她为先。
沈宴不会说刘泠比一切都重要,但起码,她在他心中,是比他自己更重要的。他宁可自己替代,也不想刘泠伤心。
沈宴知道对于徐时锦的事,刘泠有些伤心,她要忙一些事。她没有跟他说,沈宴可以理解。他身份敏感,不适合听那些不该听的事。现在,沈宴处理完了邺京那堆事,才要来看一看,刘泠到底背着他,做了什么样的安排?
在从邺京到平州的路上,快马一天一夜,沈宴才追上刘泠。
他赶到的时候,在一个人口稀落的小村子里,刘泠和沈昱站在屋前说话,神情淡漠。沈宴站在篱笆后,安静地看着屋门口的丽人。夕阳金光中,锦藤斜拂,乌发素衣,她清澈而明幽,容颜明艳,眉骨间流露出来的情绪,却冰而冷。她只沉沉静静站着,肤色白雪,脖颈修长,端在那里,那份生而高贵的气势,长在她的血肉里。就算她面无表情,那也不是防止别人探索的武器。她生来就应该是这样,没有什么原因。
立在刘泠对面的贵公子,眉目忽然抖了一下,低头跟刘泠说了一句话。刘泠便转过头,向沈宴站的地方看来。
隔着一段距离,刘泠看到沈宴。他站在阳光斑驳的树下,立在风中,看着她,不知道多久。
刘泠扬了扬眉,冷淡疏离的面孔被她收去,她露出一个淡笑。嘴角只用扬起那么一分,脸部的神情都被改变,变得柔软。像一滴水溅入山水画中,搅乱所有。她说,“我想你很久了。”
沈宴莫名头皮一麻,在她平静的语调中,仿若有激烈情绪顺着尾椎骨向上攀爬。看她眼神丝丝缕缕的情意半天,沈宴若有所觉,他低下头,慢慢笑开,走向她,“等我?”
“不希望我等你,那你过来干什么?”她问。
问问题的时候,刘泠被沈宴搂入怀中。她听到头顶他的淡笑,“我知道你等我。”笃定而自信,之前的争执和偏见,都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刘泠抬起头看他,眼睛亮亮的。
“看我干什么?”他笑。
刘泠说,“我看你,从来,大概,都只有一个原因——你长得好看。”
沈宴笑容收不住,搂着她的腰,把她往怀中提了提。多日抑郁,见到刘泠,全都消失。她对他来说,太重要了。一句话,就让他磕头,从此不回头。
沈宴抬头,与对面靠着门、懒洋洋看他俩的沈昱对上目光。他道,“好久不见。”
沈昱懒懒笑了下,浑不在意。
刘泠知道徐时锦事发后,京中那边需要沈宴稳着,所以他没时间理她。但他一有了时间,便来找她。沈昱问她,你怎么知道沈宴会来?他那个人太无情,真不一定出京。刘泠想,沈宴对别人无情,对她,却实在太多情。他们分离前,还有过争执。沈宴怎么会不管她?
沈昱问,“你怎么知道?沈宴暗示过你?”
刘泠摇头,“他没有暗示过我。但是爱情,本来就不是‘我知道’,而是‘我相信’。”
沈昱有些恍神。
见到沈宴后,刘泠就把自己这边的事,巨细无遗,全都说给沈宴听。告诉他她对徐时锦的安排,之前与沈昱的见面。两人在村子里散步,刘泠转头看他,“就是这样,你不生气我瞒着你吧?”
“生气怎么办?”沈宴问。
刘泠拽住他往回走,“我们床上谈一谈。”
“……”沈宴笑着把她拖回来,觉得她太好玩儿了,“别闹。”
他拂去她额发上沾的尘叶,笑问,“我不生气,那么你现在要做什么?”
“我和沈公子带小锦去平州。”刘泠解释,“那个大夫说,应该很快会醒。小锦的身体没有发生变化,我和沈公子觉得,应该去平州找到那个大夫。他研究这种药这么多年,小锦醒后,他正好可以把他的经验发挥出来。大夫觉得他的研究没有用,没有进展。我就给他资金,帮他树立信心。我要帮小锦解决她的问题。”
“哦,”沈宴不置可否,只问她,“你过年不回京吗?”
“不知道,”刘泠迟疑下,看他一眼,“我想陪小锦,给她些时间。我比较,担心她……怕她醒来,又怕她不醒来。醒来后,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不醒来,更加糟糕。沈宴,我……”
“你要陪她?”沈宴点了点头,没说别的,算是默许。
实际上,如果刘泠要陪徐时锦的话,他们两人之间,很长一段时间,都见不了面了。沈宴却没打算让刘泠做选择题,她喜欢怎样,就怎样好了。
刘泠看他,他神情淡漠,看不出别的。她心里却不舍。
察觉自己的衣袖被持续地拽着,沈宴低头,疑问看她。
刘泠道,“快年关了,你应该也没什么事吧?干脆你留下来,和我一起陪小锦好不好?我们一起去平州,等小锦好起来,再回京好不好?”
“傻姑娘,你不在京没关系,我也不在京,会让有心人怀疑的。徐姑娘现在,是一个没有身份的人。她和沈昱现在,都最好不要被京中那边察觉情况而已。”沈宴说。
刘泠点头,“我也这么想。所以我才想陪一陪小锦。有我在,京中那边就算有人察觉,迫于我的存在,也不敢对这边下狠手。”她讨好沈宴,“毕竟你在。沈大人,很奇怪,我知道你在我身后,就觉得很安全,哪怕你并不在我身边。”
“那是你的错觉,”沈宴懒声,“我不在你身边,你还是靠自己比较好。别的都是臆想,远水解不了近渴。”
“……”刘泠嘴角抽一抽,瞪他一眼。
过了片刻,走回小院前,刘泠再次小声问,“所以,你不跟我留下来吗?你要回京?”
“嗯,”沈宴顿了下,神情复杂,“你留在这里,也许好些。”
刘泠又不可能撼动陛下对广平王杀除的心意,她在他身边,左右为难,情绪激动下,还容易出错。她会纠结,会难过,会怀疑。也许她不知道,更好些。等她知情时,尘埃已落定。刘泠本就对广平王府好感不多,甚是厌恶,也许事后知情,能让她理智些,不去挑衅陛下。
但终归,刘泠会恨他的。
沈宴心头微痛,却敛下去。他一旦做了决定,很少有改变的心思。他知道怎样对刘泠更好,怎样能把对刘泠的伤害值落在最低点。就算刘泠恨他,也比她崩溃好。
沈宴过来,本想带刘泠走。但既然刘泠更喜欢徐姑娘,更想陪徐姑娘,沈宴也接受。
他在这里留一天,第二天沈昱和刘泠上路后,他便回去。
当晚,几人在院中烧了火,热热闹闹的,做一顿烧烤。围坐的人,除了沈昱、沈宴、刘泠几个,杨晔等侍卫也被强迫入座。因为刘泠说,给沈宴送行,必须场面热烈些。
自沈宴来后,刘泠发现,沈宴和沈昱这对堂兄弟,是真的没什么共同语言。两人就谈了一次话,之后再没说过什么。沈宴极为克制,从头到尾,都没有对沈昱和徐时锦的未来表示过担忧和好奇。他旁观这个秘密,只要沈昱不给沈家带去麻烦,沈宴就不过问。
沈宴帮刘泠烤肉,听刘泠问他,“你没有想过,小锦醒后,和沈公子成亲的事吗?”
沈宴无语,“我为什么要想这个?该想的人,是沈昱,而不是我吧?”
“小锦现在的身份,要是嫁给沈昱的话,会给你们家带去灾难啊。你不会阻止他们吗?”刘泠托腮,认真道,“你就应该是戏本上写的那种,拆散一对有情人的恶毒配角。铁面无私,不讲情理,只顾家族利益,对爱情嗤之以鼻。戏本里抨击的就是你这种人!你看,从头到尾,你都没有关心过你的堂兄的爱情。你堂兄当日为了小锦的事,肯定找你谈过吧?但你肯定毫不留情地拒绝了。哼!冷血无情!大义灭亲!戏本里都是这么唱的。”
她停顿一下,语气换一个,“但我就不一样了。你的无情,就是为了衬托我。我在戏本中,就是那种忍辱负重的善良姑娘。虽然嫁了个禽=兽夫君,却依然心存善意,为世间真情感动。我勇于反抗凶残可怕的夫君,冒着被夫君虐待的危险,也一定要成全一对有情人……戏本最后,你肯定众叛亲离。我嘛,在男女主的帮助下,幡然醒悟,抛弃你这个利欲熏心的人,找到真爱,过上真正幸福的生活。故事最后,我儿女双全,和真爱走上街头,看到你变身乞丐,可怜兮兮地乞讨。我们就要感叹一句:苍天有眼,恶有恶报。”
她想到戏本上一段,不觉哼唱了两句,悠扬婉转,引人侧目。
“……”一旁的沈昱一口茶喷出来,不停咳嗽,被杨晔等侍卫同情地看着。杨晔等侍卫心想:我家郡主就是这么谜一般的姑娘……沈公子你欣赏不了,你看沈大人多么淡定,沈大人从认识我家姑娘的第一天开始,就很淡定……他们望去,呃,好像沈大人也不太淡定。
篝火边,火光映着沈美人清俊的眉眼。沈宴架着兔肉的手一抖,差点掉进火堆,刘泠忙抓住他的手,“不要激动,沈大人。”
沈宴冷眼,“往一边坐坐,别靠着我。”
“……为什么?我挡到你了?”刘泠疑惑。
“怕你离我太近,我忍不住对你动手,”沈宴将肉翻了一圈,淡淡规劝道,“刘泠,你别逼我当众揍你。我暂时还不想打你,但你再说下去,我可能就真要如你看的戏本那样,做个禽=兽夫君,大义灭亲。”
“……”招惹完沈宴,刘泠自觉地往旁边坐一坐,乖巧地捡起火,拿串素食,讨好一下沈宴。
沈宴最终没回答他对沈昱和徐时锦的看法,刘泠只是跟他作一作,她也知道沈宴对此不感兴趣。沈宴根本对徐时锦的事情毫无想法,可能在他眼中,徐时锦最后保留一份柔软的心,把自己害成现在这个样子,就很是失败。他一点也不想点评。
而沈昱之后该怎么办,沈宴也不在乎。如他所说,这是沈昱该想的问题,而不是他。一切事情,都得徐时锦醒后再说。徐时锦并非那么好打发的人,并非爱情至上的人。她醒后,恐怕邺京又是一阵风波。
沈昱喝多了酒,断断续续说一些他和徐时锦的故事。沈宴听得心不在焉,刘泠却一杯又一杯地喝酒,沉默着,似感触极深。
“……她会醒来的。之后,她想做什么,我还会陪她。爱不爱的,其实我没那么在乎。那都是我的事情,我没想过她回报。只要她能醒过来,过多的,我都不想了。比起她来说,那些才是很没意思。”
沈宴摇一摇刘泠,她倒在他怀中,撞到他锁骨,吃痛,眼中起了水雾。刘泠脸颊绯红,眸子清亮似雨。仰在他怀中,刘泠看着他,安安静静,柔情似水。
“喝醉了?”沈宴一手揽着她肩,一手伸到她膝窝处,将她抱起来。
刘泠喝醉后很静,软绵绵的,闭上眼,放心地把自己交给他,“我爱你。”
“……”闹腾的人群,沉默的片刻,刘泠的声音,被众人听得一清二楚。
沈宴抱着她的手臂,把她揽进怀中箍紧,压着她的肩胛,想要把她揉进身体一样,滚烫得令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