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昱睫毛轻轻颤了一下。
这么近的距离,他看着主动搂住他的徐姑娘。徐姑娘头发扑散了些开,满头的汗水,面容有脏污,却难掩其下雪白的肌肤。她面颊微红,轻覆的眼睫柔软纤密,躲闪的眼睛回避了一下,就重新望向他,纯粹沉暗,直接而大胆。她的唇舌主动追逐他,烧起来的热意代替冰冷。
徐时锦从没有亲过他。
他们青梅竹马,他们一起长大,他们原本可以成为夫妻。在沈昱原来的想象中,他可以亲吻小锦。但现实中,徐时锦一直和他保持着距离,他们像是朋友,却远比朋友关系好。说是爱人,徐时锦却追逐另一个人。
她那双饱含情意的眼睛,从没有一刻,落在他身上过。
但她现在主动亲他。
就算不是爱,也一定是喜欢的吧?
一定是比喜欢多一些的吧?
沈昱怔怔看着她,心中若有泪痕划过——这便够了。他要的,不过是小锦回头,有那么哪怕一瞬间,看到他。他要的,是她深深记住他。不是人情,不是歉意,而是以一个女人记住男人的方式,记住他。
他不想只是她的青梅竹马,他想爱她。但爱情又是那么没办法的一件事。
徐时锦亲了一会儿,觉得差不多了,便身子往后倾,认为沈小昱应该满意了。但她上身才离开了一点儿,腰际就被灼热如火山的手臂箍住,视线一暗,她的后脑勺被托住,唇齿重新被堵上。
她惊异抬目,对上沈昱幽深似海的眼神。
炙热的呼吸瞬间充满,他给她一个缠绵悱恻的长吻。
火热,滚烫,全身血液都向上游走聚集。他的身体好烫,亲热地拥着她,辗转反复。他的身体、呼吸,全让徐时锦头脑充血,完全僵住,只能感觉到他心中的激荡。姑娘柔软的胸脯隔着衣裳抵着他胸膛,她对他来说,就像罂粟一样,五官七窍,三魂六魄,他全愿意给她。天地间,她唯一能感觉到的,就是他的气息。
徐时锦本有后退挣扎之意,但他口腔中丝丝的血腥味,被她舌尖感受到。她一顿,便彻底放开,任由沈昱亲吻。左右她的所有精神都到了唇齿间,由沈昱控制。如果这个人是沈昱,也没什么。
沈昱深深地亲着徐时锦。厮磨着,掠夺着,不管不顾,好像没有明天一样,要亲到天荒地老一样。
等沈昱松开她,徐时锦全身都失了力气,软绵绵地往下倒去,被沈昱从后扶住。她面颊滚烫,对上沈昱垂下来的眼,就觉得尴尬,视线往别的地方轻飘而去。徐时锦确实有些尴尬,她从没想过,她会和沈昱做这样的事。
沈昱在她心中地位太特别了,特别到,她从没觉得自己和他会有什么。
但目光飘忽一下,便凝住。徐时锦仰头伸手,惊讶着笑,“沈小昱,你看,下雪了!”
沈昱跟她一同往夜空中看去,他看得漫不经心,视线顺着飘洒的小瓣雪花,重回落回到徐时锦面上。坐在他身前的姑娘,容颜姣好,眸子微亮,得体又温柔。在黑与白的光澜中,她抬起手,开心地任雪花落到自己手中。
徐时锦仰着头看雪花飘落,雪落在她长睫上,落在她脸上。
沈昱便低着头看她。
她怔然许久,目光中闪烁的神情一点点收回,似在沉吟什么。沈昱不错过她任何一点表情,他心想:小锦又在打什么主意了。
徐时锦回过头,跟沈昱说,“这是今年的初雪,被我们赶上,说明我们运气是很好的。沈小昱,我们一定能逃出去,一定不会有事的。”
沈昱点头,“对,你一定不会有事。你这么有头脑,远胜于我,只要给你一个机会,只要让你离开那个地方,你反转局面的能力,我从不怀疑。”
“沈小昱,你……”他这话说的不太对,徐时锦第一时间察觉,拧起了眉。
身下的马忽然一声长嘶,前身往上跃起。徐时锦本能伏身,加紧马肚,不让自己坠下马。她余光中看到一道亮光划过,沈昱伸手从她发间拔下什么。她发间簪子本就被他用的只剩下一根,松松固定着长发,他一拔去,发丝三千顿时荡开,黑鸦柔软,在风中,掠过徐时锦的面前,挡住了她刹那的视线。
她伸手去握沈昱的手,却没有握到。
身后贴着她的身体与她分离。
“沈小昱!”马长嘶狂奔,徐时锦回头,看到沈昱狼狈从马上落下下去,跌倒在地。他站起来,白衣在黑夜中发着柔光,他看着她离他远去,目光温柔。
沈昱笑得淡,风将他的声音传给越来越远的徐姑娘,“小锦,不要让我的心血白费。”
徐时锦回头,一直看着他渐远的身影。她太聪明,只片刻的功夫,就将一切串了起来。满邺京执法部门的追杀,就能出了邺京城门,就有本事逃出天涯吗?徐时锦知道,沈昱也知道。正因为知道,徐时锦一开始就不抱希望,她一直存着和沈昱一起死在外面的决心。他们一起亡命天涯,他们努力去找一条路,坚持到走不下去的那一刻……
徐时锦以为沈昱也是这么想的。
但事实上,沈昱不是这么想的。
他是真的想让她活。为此,甘愿以自己为饵,帮她吸引所有火力。
之前逃去青楼,借了马车,在城楼下与守城士兵纠缠……徐时锦一直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她认为这完全没有必要。但她心中支持沈昱,认为他是脑子一拍想出来的劫狱一事,计划不周全也情有可原。但事实上,沈昱从来不是脑袋一拍才想去劫狱的,他的目的,从来都是救她,让她活。如果他的目的完全是她,那所有的一切,就都变得有意义了。
徐时锦紧握住缰绳,她数次想调转马头冲回去,和沈昱同生共死。但这匹马太疯狂,她一时控制不住。她的心忽冷忽热,回头看着沈昱。看着看着,思绪慢慢冷静下去,她抓着马缰的手,握得更加用力。
在她视线末处,沈昱抬起袖子,冲她挥了挥手。大开大合,满不在乎。她看不到他的表情,却可以想象他那个随意的慵懒的笑。他轻松跟她告别,“小锦,再见啦。”
徐时锦全身僵硬,嘴唇被她咬破。理智和感情在拉锯战,她心中惶然,不知所措。
她在初雪中,感觉到透彻的冷意。
眼泪,忍了一晚上,在此时,猝不及防,从眼中掉落,大滴大滴的,模糊她的视线。
她要自己拼命冷静,冷静下来想办法。可是她无法冷静,想到沈昱的笑容,她终于克制不住强烈的感情,伏在马背上,大声哭泣出来。
她的沈昱,她的沈小昱,她的……
巨大悲痛中,理智无法抽出来,徐时锦抱紧身下的马,滚烫的泪,落在鬓毛间。她哭得惨烈,双肩颤抖,恨不得就这样死去。
夜很冷,雪纷纷,天高路远。茫茫人生,荒野一样无边无际。她期待的好运气,到底在哪里?为什么完全看不到?
沈昱助徐时锦离开后,便运起轻功,任体内气血翻涌,径直往之前马车出京后的路径追寻而去。他要赶在邺京军士到来之前,拦在他们和那辆马车之间。这是他必须做的,如果他不去,军队会很快追到那辆马车,追到后,发现车中无人,追杀他们的人会立刻察觉自己被骗了,往另一个方向反追。沈昱和徐时锦还是没法摆脱追杀。
如果沈昱出现,挡在马车行走的那条路前,追来的人会误以为他留下来,是给徐时锦争取时间。徐时锦一定在那辆马车上。懈怠下,徐时锦逃脱的可能性,大了许多。沈昱但拼一死,也要让徐时锦活着离开这里。
小锦那么厉害,只要她能逃出去,什么洗清罪名啊,她总会做得到。就算他死了,她也能为他报仇。
她又不喜欢他,为他报完仇,就能继续找一个真正爱她的人,成亲生子。沈昱从来没干涉过徐时锦的爱情,以前没有,以后他死了,更不可能。
但是如果小锦死了,他活着又有什么动力呢?
五军都督府、兵部、禁卫军的人马,在离京不远,便看到了挡在路前的沈昱。沈昱随意一扫,见五军都督府的人马中,都督之后,刚才放他出城的徐家四公子徐重宴赫然在列,以淡漠的眼神看着这一切。
沈昱不觉一乐。
禁卫军首领骑在马上,俯视那个狼狈不堪的青年,冷声喝问,“沈昱,徐时锦被你带去了哪里?”
沈昱心不在焉,笑得无所谓,“你们放我一条生路,我就告诉你们。”
“不可能!你私自劫狱,还敢讨价还价?身为锦衣卫指挥使,你是知法犯法!你可对得起陛下对你的信任与栽培?!”
沈昱愣了一下,“你说得对。”
“既然如此,还不快伏法认罪……”众人松口气,以为终于唤醒了沈昱的责任心。
谁知,沈昱从怀中,掏出一块腰牌,往众人面前一亮。他气势陡然一变,赫然高大沉稳,“锦衣卫指挥使沈昱在此!怎么,你们要捉拿我这个指挥使?你们要跟锦衣卫对着来?”
“……”众人一口血差点喷出。
锦衣卫指挥使的腰牌不是让你这时候用的!你平时从来没用过,劫狱了,你才想起这个身份的重要性?你是劫狱啊!你以为你的官位还能保得住?我们这群人追出京,就是拿你问罪的。
“我的官位保不保得住,那都是今晚以后的事情。现在我还是锦衣卫指挥使一天,你们就不得妄动。如有疑问……”
“杀了他。”一个冷淡的声音,自众人之后响起。
众人纷纷回头,让出一条路。有男子披着斗篷,自众人簇拥中,骑马到了最前方,以一种君临天下的气势,俯看沈昱。他对沈昱下的命令,就是一句“杀了他”。
沈昱不再嬉皮笑脸,冷眼看他,嘴角扯动,“我沈昱何德何能,劳殿下亲自前往。”
太子不欲耽误时间,直问,“说出徐姑娘下落,孤也保你一命。你不说,孤的人马,一样会杀了她,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孤认为对于任何人来说,这是个不用考虑的选择题。”
沈昱淡声,“我在一日,绝不可能让你碰她。”
他一声长啸,蓦地拔地而起,身形如电,主动向这边扑杀而来。他身影鬼魅,前一刻还在远处,下一刻就到了几丈内,留下一段残影。他身子在半空中踩马借力,眸子阴冷,直对太子。
在这样的眼神下,太子全身如同被冻住般僵硬,忘了所有语言和动作。
黑夜雪光中,沈宴的眼睛,像死寂的子夜,让人心悸。
“殿下小心!”到底有将士保护。一名武功高强的将领飞身而起,挡向沈昱。沈昱修长的手指一把卡住他的喉咙,他的眼睛才瞪大,周围的人才反应过来扑去,咔擦一声,此人人头分离。又过了很久,等沈昱被众人打退几丈远,跌落众人围阵中,鲜血才缓缓留了下来。
这番强硬的手段,饶是刘望,也恍了片刻神,有丝缕退意。
但刘望即刻回神,盯着沈昱看半天,喃喃自语,“沈昱,原来孤一直小看了你。你并非真正的纨绔子弟……但你以为,你不说,她就能逃出去?你不过在拖延时间。可惜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孤想要一个人死,她就必须死。她总会死的……可惜你看不到了!”
太子话音落下,挥手,本就蠢蠢欲动的军士,不再犹豫,当即奔杀而去。他们本就要擒拿沈昱和徐时锦,沈昱用锦衣卫的身份唬住他们,让众人投鼠忌器。但太子亲自发话,锦衣卫权势再大,也不可能越过太子。
沈昱陡然间,卷入情势最危难的一场厮杀中。本就精疲力竭,他要如何,能逃出生天?
而太子并不急着派人去追徐时锦,他不急,因为徐时锦就算逃出天牢,只要她还在大魏的国境,就别想翻盘。他现在,在欣赏自己戏弄沈昱的这个过程。看他在他手心中,像小丑一样挣扎,结果却根本不会发生变化……
沈昱夺了一人的刀,被众人围在中间,一个个人从前或从后,袭向他。他握着刀柄的手很稳,另一手满是鲜血,神情却自始至终的平静。一把刀在手,一个个人命倒在他脚边。他身形和武功俱是上乘,动作迅狠灵敏,将杀人的手段一一呈现。他的眼睛,像冰山下的湖水。任一个又一个伤口落身,任脸色越来越白,那片冰山下的湖水,也丝毫没有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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