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多年没有陌生人敢擒住他的袖子。这么一块被他人碰过的衣物,还是撕下去更省心些。
这么想着,他偏过头去,隔着那袭白纱淡淡的打量了那半妖少年一眼。
彼时他已经从无数狂轰乱炸般的恶意中走过,无论这少年的目的为何都不会让他惊奇。半妖几乎是语无伦次的请求着,而那双眼中满满都是走投无路时的绝望。
在那一个瞬间,容雪淮浑身宛如过电一般激灵了一下。
这绝望的情绪太浓郁,又太熟悉,毫无保留的扑面而来,让容雪淮久静如一潭死水的心都轻轻动了一动。
容雪淮抬手遮住了半妖的眼睛,把那浓烈的绝望都盖在了手心下。
他没有深究自己内心深处的想法,只是凭着自己感觉做了想做的事。在刚刚对上这个半妖双眼的瞬间,他眼前仿佛闪出了无数自己曾经的画面。
那些痛苦的,挣扎的,带着血与火的……
当初他在炼狱中挣扎,自救不能,但现在总有力量能救一救别人。
容雪淮讶然的发现,自己此刻的心情竟然是久违的轻松。
轻松的让他还有余力注意到掌心下的半妖重重的打了一个哆嗦——是了,他都忘记了自己身上没有半点人类的温度,是煞到他了吧。
他随便拿话拨开了争人的广华二少,自己也放开那少年,运起搁置了好久的功法提起了自身的温度。等手心的温度足够适宜的时候,他拉起了半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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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过了很久,容雪淮回忆起自己最初和温折的这段相处时,心里其实很有一种世事神奇的感觉。
他那时已经从心魔中走出来,也明白了自己的心魔究竟是什么。
在两个人坦诚的那一天,容雪淮曾问过温折,他与温折心里那个强大的爱人或许南辕北辙,你现在已经意识到了这些,要不要离开我。
温折当然不会离开。
其实在那个时候,容雪淮还剩下一点的东西没有说。
上官海棠曾经对容雪淮突发奇想道:“你恶名在外,我偏执古怪。要是此生有一天你我都没有半点寻得毕生爱侣的可能,最冷酷嗜血的花君和最喜怒无常的花君珠联璧合,就能看那些恨不得长着八张嘴来管闲事的家伙们张口结舌、战战兢兢的模样,岂不痛快死了!”
“若真是那样,用不了三天,你就要嫌我无趣了。”容雪淮看了自己的朋友一眼:“我虽然没有谈过,但心里是明白的。你喜欢那种更有活力,也更青涩的人……恶趣味啊,海棠。”
“我虽没有看你谈过,但我心里也是知道的。”上官海棠摇了摇头,似乎还在惋惜看不成这一场修真界的热闹:“你喜欢善良、坚持、清澈的人。我猜的准不准?”
“很准。”
在这一场谈话过后,容雪淮曾庆幸过上官海棠那句提议确实只是一个心血来潮的玩笑。
若他是认真的话,容雪淮大概就要用有百十来个原因婉拒对方,而每一个原因其实都是在表明他们作为伴侣的不合适。
他那时也只是以为,他拒绝对方的原因是他们不合适而已。
直到心魔爆发,容雪淮被夹在“伤害温折”和“放开温折”的墙缝里,挣扎的推开自己心头层层叠叠的迷嶂,也前所未有的审视过了一遍自己。
他拒绝上官海棠的真正原因,是他觉得不安全。
爱情和友情难以混淆,而结发夫妻和可以为之而死的挚友代表的也是两种情感。容雪淮不介意为上官海棠而死,也相信对方不会从背后给他致命的一剑。然而若是上官海棠长久作为他的枕边人……
在容雪淮心里,伴侣之间的爱情就要像他的父母一样,代表一种极温柔,极浓厚,极让人放心的重之又重的情感。
而容雪淮所受到的两次伤害,一次来源于他的朋友,一次来源于他的师兄。这两个人一个是他的平辈,一个人养他长大,既算他的平辈,也算他的长辈。
似乎从他被出卖那一刻起,从他被击落极狱之渊的那一刻起,从他满腔的信任与温暖都被辜负的那一刻起,潜意识中最深的念头就标志了他不敢对身份与他平齐,或是在他之上的人委以如此深厚的情感。
甚至他竟然这样懦弱,这样防备,若不是对方先向他完全坦开,容雪淮都难以种下他珍之重之的爱。
然而又会有什么人,敢在恶名远扬的他面前不但动心,还在没有得到回应的时候,就敢不设防备的袒露自己的软肋?
还是有的。
当温折雪白的狐尾在容雪淮面前毫不作防的打开,露出里面脆弱的、能被轻而易举杀死的温折;当受过伤害的温折毫不犹豫的把自己的性命送到喜欢之人的指尖上时,容雪淮就如走上了命运既定轨道一般,被这没有保留的纯澈情感当头击中。
关于那曾经软弱的、想要自我保护的念头,在某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容雪淮终于能如说家常闲话一般和温折说出。
而他的爱人只是愉快的,温柔的,带着无尽爱意的看着他,笑道:“但现在我们不都走出来了吗,雪淮明明这么勇敢。”
“你才是勇敢的那个人。”容雪淮低头吻上了温折的指尖:“卿卿,谢谢你对我走出的那一步。”
“要是这么说,我才要谢谢你带我离开了悲惨的命运。”温折的身体整个贴了过来:“别谢来谢去啦,我们每个人画一半,一起扣成了一个完美的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