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熄怔了一下,慢慢道:“……不用了。”
“你不喜欢的馒头的话……肉也有,也分你。”
墨熄把脸转了开去,以此掩饰住自己眼眶的微红发烫:“我刚吃过,这些都是你的。”
顾茫这才安心地继续咀嚼了。
吃完饭后,两人一同下山,道路又陡又远,顾茫不喜依靠别人,便一跛一拐地在前头走着,墨熄跟在他身后,一言不发地看着他的背影。
这个背景是如此熟悉,多少年前也曾有一个年轻将领这样固执地率着他的手足同袍们跋山涉水,披荆斩棘。
他并非特别高大,因为无暇顾及军容而总是脏兮兮的,甚至有些猥琐,有些佝偻,好像妄图撼树的蜉蝣,随便谁伸出根小拇指就能把他碾死。可是这只蜉蝣被戳倒了一次又爬起来一次,死乞白赖,生命顽强,怎么也打不倒。
他曾是整个军队的不馁战神,给与无数人以战胜的信念,回家的希望。
或许正因为如此,墨熄曾以为自己非常渴望看到顾茫的忏悔与道歉,可真的见到顾茫俯仰在一座座林立的墓碑前叩罪苍天时,墨熄得到的却只是更深的痛。
顾茫弯下脊骨的样子不好看,他支离破碎的神情不好看。
——没几个人喜欢看强者变得佝偻,何况那人曾是你的光明。
正出着神,顾茫忽然停下脚步,回头望着他。
“怎么?”
顾茫指着眼前的三岔口:“不记得往哪里走了。左边吗?”
墨熄往左手边遥望一眼,见那边林木倒伏,僻出了一块空地,拉着戒严链,有两个王城的高阶禁卫守在那里,身后是结界光芒阻断,看不到结界后的具体情况。
墨熄道:“那是战魂山禁地,无人可进。往右边。”
顾茫若有所思地望了望那个神秘的禁地,眼眸逐渐有些涣散与朦胧,仿佛像是感知到了什么,竟露出了些悲伤的神色。
墨熄问:“你怎么了?”
顾茫未答,而此刻恰逢日暮晚钟,苍凉的钟声自城郭内悠远响起,回荡在天地之间。山林间起了风,从禁地深处滚涌向山路逶迤。一时间万木萧瑟,鸟雀扑飞,顾茫便在这清风里慢慢地阖了眼睛。
“不知道。”顾茫说,“但我好像,曾经梦到过这里……”
这人神神叨叨的一句话自不可信,这块禁地由君上划出的时候,顾茫已经叛变了,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来过这个地方。
墨熄道:“这里从没有人能进去,十二时辰都有重卫结界把守,你怎会来过。”
顾茫动了动嘴唇,却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得“嗯”了一声,一步三回头地往反方向去了。
回府后,因为连日的跪拜又累又饿,顾茫吃了点东西,洗了个澡,就进窝里呼呼大睡了,再没提起这件事情。
这一睡就睡了一天一夜,等他再次醒来时,瞧见墨熄站在桂花名堂里,一袭黑金衣袍,负手而立。听到身后的动静,墨熄回头,抛给他一个卷轴:“接着。”
“这是什么?”
“《术法初窥》与《重华旧史》的合录。”墨熄道,“你有心回头的意思,昨天我已与君上说过了,这书是他让我交给你的。”
顾茫原本在哗啦来回翻动着这本竹简,一听此话,倏地抬起头来,眼睛发亮:“他答应让我从头来过了吗?”
墨燃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神色古怪地看着他:“……我再跟你说一遍,我曾经告诫过你,无论你做再多补偿,君上也绝不可能收回处你以极刑的谕令,无论你做什么弥补,都改变不了最后的结局。”
明堂内花影温柔,字句却残酷。
“你还是会被用作黑魔试验,等到失去完利用价值后,你还是会死。”墨熄顿了顿,问,“你明白这个意思吗?”
“我知道。”
墨熄闭了闭眼道:“你过过脑子,想清楚再回答我。”
“我跪了四天了,想得很清楚。”顾茫却很坦然,他的坦然甚至能让墨熄轻而易举地联想到从前那个天塌下来也能一肩扛着的男人。
“我知道,君上让我学这些,只是想要再‘利用’我。与其让我白吃饭,不如让我做了事再吃饭,这个道理我懂。”
墨熄道:“也不止如此,他让我教你这些东西,是还希望你能回忆起一些有用记忆。”
“那有什么不好?”顾茫道,“我也想知道在自己身上曾经都发生过些什么。想知道你们说的是不是真的。”
手指紧捏,陷入掌心。
墨熄道:“……话我今日都与你说清楚了。你若要选这条路,真到了临刑那一天,别怨重华待你无情。你别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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