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化病域。
因为病域就在病孵所里,那里的病人实在是太多。
林倦发现自己没办法如同老帅云鹰扬一样……以强大的武力瓦解病域。
但他不希望自己就这样碌碌无为的死去,哪怕他的一生,救治了很多人。
他在那栋沦为了病域的病孵所里,记录下各种病症的病变过程。
至生命的最后一刻,被各种古怪的病变规则折磨至死前,他都把自己当做一个实验体,在推演病域的转变过程。
他没有破解病域,但他临死前留下的那份病域体验报告,在后世为病域探索者,带来了极大帮助。
林倦的身影消失。
姜病树还来不及悲伤,就有下一个人来到了他身边。
“你好啊姜病树,我叫童熙。”
当一个人消失,就会有另一个人带着姜病树继续前行。
这座大桥上,每个人都是这么过来的,每个人都有着自己所能抵达的最终位置。
因为每个人,都已经死去。
童熙是一个漂亮的女人,在与童熙前行的过程里,姜病树脑海里浮现的画面又变了。
在云鹰扬和林倦之后的棋组织,处境艰难。
但巾帼不让须眉的童熙,靠着自身的精明能干,开始另辟蹊径。
她开始分配棋职,开始招募那些健康人,为健康人提供工作。
靠着过人的头脑,开始将在病城里很多不起眼的产业整合。
那都是四大集团看不上的边角料。
童熙这位棋组织历史上极为杰出的女帅,为棋组织打下了一定的经济基础。
也让后来的主帅们,开始明白一些很现实的事情——比如钱财的重要性。
就像是一个将烂摊子变成了豪华酒店的奇人。
但这位奇人,同样死在了病域里。
那是一个出现在写字楼的奇怪病域。
靠着前人留下的经验,童熙在病域解决了不少病变,但始终没有找到病因。
这个将棋组织从危难中匡扶起来的女强人,最终在病域的奇怪规则里……脊椎软化而死。
当棋组织的人发现她的尸体时,她已经如同煮熟的虾一样,身体蜷曲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程度。
临死的一刻,童熙大概是知道自己走不出去了,她给自己的爱人与孩子打了一个电话,终末的遗言——
“要是有下辈子,我希望能够以无病之躯,骄傲的爱着你们。”
童熙死去。
姜病树的眼眶通红,一个又一个的主帅死去,但前路还如此漫长。
他的情绪来不及宣泄,就已经有下一个人,继续并行,带他穿过这座长桥。
第四任主帅,患有细胞端粒异化症。这是一种奇怪的病。
这种病会导致病患一生,细胞分裂次数受到限制。衰老会加剧,一生无法活过二十五岁。
但主帅并没有显得灰心,他对这个没有未来的生活,依然充满热情。
在二十五岁那年,他明明不到而立之年,却有如古稀一般苍老。
但身为第四任主帅,他没有辜负主帅之名,将棋组织越发的正规化。
在棋职者们的努力下,肺区胃区的病域数量,开始明显减少。
假如生命只剩最后一年,很多人或许会选择放纵自己,去填补昔日的遗憾。
但主帅没有,他没有任何懈怠,在生命的最后一年,亲力亲为不断的净化病域。
在秦观棋与徐曼羽出现之前,棋组织单年病域净化数量之最的记录,便一直由第四任主帅所保持。
他是杰出的天才,可他的病,无法医治。
他最终死在了病域里,不是因为无法净化病域,而是因为……
老天不再给他更多时间,他在二十五岁的年纪……衰老而死。
“不要为我难过啊姜病树,毕竟我已经死了哦,继续走吧,走到桥的彼端去吧。”
第四任主帅,消失。
很快,第五任主帅接上了。
他们就是这样,前仆后继,一个人死去了,就由另一个人顶上。
第五任主帅还是死于病域。
临终时,他想起了自己的父亲,父亲责备他没有将病魔能力用在正途上。
没有为自己的家族争取足够的财富。
他有些歉疚,但却无愧于心。
第六任主帅死于病域,那一年,他的挚友身为士,发出了一个灵魂拷问:
“这些人已经疯了啊,这个世界也病了啊,他们追逐的东西和我们所向往的截然相反,只要人还在追逐病态的生活,病域永远还会出现新的,他们真的还有拯救的必要吗?”
主帅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就好像医生不会去思考,这个世界永远会有病人,那么多救一个和少救一个,又有什么差别呢?
在那个能让人石化的病域里,等待着生命结束的一刻,他以将死之躯对士说道:
“哪怕在浩瀚的历史里,我们的努力微乎其微,但只要能够有所作为,便是有意义且有必要的。”
第六任主帅死去,他变成了一座石雕。
第七任主帅很快顶上。第七任主帅死在了病域里。
第八任主帅死在了病域里。
第九任主帅死在了病域里……
……
姜病树感受着这些英雄们的过往,不知道行进了多远。
他只知道,身边并行的人,换了一个又一个。
他们临终时,都会用鼓舞的眼神看着自己,然后默默的消失,仿佛不曾存在过。
那些临终时的话语,让他一次次动容,巨大的悲伤与遗憾在心里泛起。
“终于能够休息了,我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和老师喝酒了。”第十三任主帅,江城,死于病域,四十七岁。
“士哥儿,能最后再给我做碗面吗?肉不要太柴,辣椒多放一点,葱花多放一点,我真的好饿,我先去睡一觉,做好了叫醒我,一定要,叫醒我……”第十五任主帅,张小云,死于病域,二十八岁。
“我吗?没事的,不要担心我,接过主帅身份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的下场,在我前面的十九个人,都是死在病域里,我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跟他们不一样。只是我真的很想看到画卷里的世界啊。”第二十任主帅,陈病溪,死于病域,三十岁。
“小可吗,爸爸还在外面,抱歉啊,爸爸这次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嗯,比脑区还要远,可能很长时间回不来了,以后……你要听妈妈的话,不准欺负妈妈……”第二十四任主帅,袁石,死于病域,三十九岁。
“真丢脸,我这是被吓哭了吗?前面那些人都死的那么英雄……不能到了我这里,就这么窝囊啊!打起精神来啊唐允!不要下了地狱,被前辈们笑话啊!我不害怕!我不害怕的!”第二十六任主帅,唐允,死于病域,十七岁。
……
……
并行之人,换了一个又一个。悲壮的死亡,经历了一场又一场。
但每一个并行的主帅,在看向姜病树时,都是带着敬佩,他们并不后悔,亦不悲伤。
这趟旅途似乎终于将走到终点,姜病树已经泪流满面。
就像是所有主帅死亡时的记忆,全部出现在了他的记忆里。
他无法想象,他这样的健康之人,能够在这个世界活着,竟然是这么多代人努力的结果。
感受着那些人临死前的豪迈,遗憾,悲伤,愤怒,乃至胆怯,他从来没有如此的难受过。
这些时代的英雄们,本可以在病城里活得很好,却无一例外都死在净化病域的路上。
棋组织里或许有活着退下来的棋职者,却并无活着退下来的主帅!
姜病树胸腔里仿佛挤压着无尽的情绪,却嘶吼不出来。
他知道这些人为何带着敬意,因为他们以为自己是继任者。
是明知生活糟糕透顶,明知前路或许并无光明,却偏要走条路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姜病树回望身后,发现竟然没有了并行之人。
他猛然想到了什么,望向前方。
这座由无数人修建,但却无人抵达彼方的长桥一隅里,站着一道独孤的身影。
繁星黯然失色,全部成为点缀,这道身影,正是秦观棋。
当听到姜病树的脚步声时,秦观棋转过身来。
姜病树在病衍刻印里经历的这一切,在秦观棋还是孩童的幼年,便已经全然经历过。
他是一个善良温柔的人,走过那么多人悲壮遗憾的一生后,他也和姜病树一样,流泪动容。
从那以后,这个世界就没有了秦羡音,只有愿肩负起棋组织未来的秦观棋。
秦观棋没有说什么,这座桥距离彼端还很远,前面那么多并行者,并不能走到终点。
秦观棋也不认为自己可以。
但他对着姜病树报以微笑时,那澄澈的眸子里,并没有任何的惧色。
他明明是那么柔和的一个人,明亮的眼神里,却有孤身对抗千军万马的气势。
只在一瞬间,姜病树就明白了,为何车姐会说那番话——
“我们都相信,见到了主帅,了解到了组织过往之后,你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秦观棋摆出邀请的手势,如姜病树的下一个并行者,他似在无声的说:
“和我一起同行吧,将所有未能抵达终点的遗憾一并背负,不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