竖琴演奏的音乐十分美妙。
如果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 那么只有“天籁”才配得上这样的音乐。
琴声与吹过这里的风声和喷泉的声音相和,就像是自然之声的歌唱,沁人心脾,不知不觉就让人沉醉其间。
麻仓好也不可避免地被这样的乐曲迷住了。
他听了很久才回过神, 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闭上了眼睛, 随着之前的琴声一起欣赏了夕阳, 然而睁开眼睛的时候, 阿修罗城仍是一片明亮,似乎永远都在阳光灿烂的白昼。
以通灵王为奋斗目标的大阴阳师不禁对这个琴声有了别的兴趣。
如果说琴弦自行演奏是因为上面有着术法或者神力在运作,那么, 这一首乐曲总不是虚构的,它原本属于谁,由谁弹奏出了范本,得以如此跨越了时间, 无知无觉地演奏到今日?
“那是伽梨的琴声。”
麻仓好正好奇着, 身后就传来了回答的声音, 他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把问题说出了口,于是坦然称赞:“如果是这样的琴声, 我稍微明白京君为什么那样推崇乾达婆王了。神话之中的‘闻香神’竟然有着如此卓越的技艺, 实在令人赞叹。”
卡尔提克耶走到麻仓好身边,跟着在草坪上坐了下来。
麻仓好这才发觉好友把衣服全换了,从之前的黑色变成了现在的白色。之前还略微可以看出战甲的模样,现在这一身就完全看不出了,那些闪耀的黄金饰品也少了许多, 有了之前那种惨烈的对比,哪怕现在京还是戴着项链和臂钏,他也不觉得刺眼了。
不过,这么一来,另一点就显得格外显眼了。
“京君,你这一头长发……”
原本黄金宝石足够吸引视线,相比之下,哪怕已经束起了发髻依然可以垂到地上的长发就没那么显眼,现在一去掉饰品,仿佛可以发光的乌黑长发就不可避免地被突显出来。现代不比古代,就算通灵人里还有男子蓄发的习惯,把头发养到这么长也太夸张了。
“等离开阿修罗城,我会用幻力来掩饰。”
卡尔提克耶满不在意地挥挥手。
“以前我也不是没有过头发这么长的时候,那时候好君似乎也没有多么担心吧?”
的确,椎名京几次神降之后都被神明强行赐予了及地长发,说来那都算是神明的好意,椎名京也不能去指责,当时的模样麻仓好也曾经见过。
麻仓好没好气地回答:“那时候我知道京君有办法解决。现在……呵,听京君先前那么说,我还以为你和那个‘孩子’打算直接神装降临人间呢。”
麻仓好在“孩子”这个词上加了重音,小小地表达了自己的不满。
“咦?好那么想吗?”
孔雀直接从旁边冒出来,笑嘻嘻地加入了讨论,歪在旁边地上半趴在地上,双手撑着下巴,手肘挨着阿修罗王的腿,保持着这种姿势看着两人。
“现在可不比从前了,真正的神也好,冒名的神也好,都不能大张旗鼓地出现在人间了,如果不是王几乎耗尽了力量,可能一出现在人间界就会被‘排斥’出去吧。神话时代已经结束了,现在是人类的时代了呢……”
麻仓好一听称呼就不爽了。
“别叫得那么亲密。”
孔雀非常无辜地说:“可是,不称呼名字的话,要怎么称呼呢?”
麻仓好被问得一怔。
他还是“麻仓叶王”的时候倒是有很多人称呼他“麻仓大人”或者“叶王大人”,转世之后,他对外自称都只是“好”,根本不提姓氏,现在就算想要拉开关系,最多也只能加敬语了。
问题是,这神族小子根本没打算给人类加上“大人”这种敬语吧?
他犹豫了一下,转而问一旁的京。
“京君,天界都是怎么称呼别人?”
“怎么称呼?”卡尔提克耶想都不想地说,“神族有族名区分,因此没有姓氏,如果熟悉的话,互相之间直接称呼名字,有时候会加上‘殿下’的尊称,或者称呼职务名,譬如‘持国天’就是东方将军的称号,代代相传。唔……”
说到这儿,他才明白麻仓好到底在纠结什么,转头对孔雀说,“这个时代的人类只有关系亲密才会直呼其名,不是很熟悉的话一般都会加上‘先生’或者‘君’这样的敬语。”
孔雀举一反三,顺口就说:“啊,我明白了,所以好‘先生’喊王‘京君’?现在的人类真有趣,还要通过称呼来区分远近。”
他说话的时候一副天真做派,看着完全是无心之言,只不过别人听着是怎么回事那就只有自己知道了。
麻仓好微微皱眉,斜眼俯瞰孔雀。
两人眼神交锋片刻,从最开始的锋芒毕露到后来两人都一脸笑容,变成了假笑大比拼。麻仓好这会儿可算是知道为什么以前那么多人嫌他笑得让人生气了——现在他就看到了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孔雀才不在意麻仓好怎么想他,转头就跟阿修罗王卖乖了。
“王,乾达婆王临行之前留下了她的琴,让我转告您,她无法等您回来了,就让她的琴代替她在阿修罗城等候吧,如果还能再次与您合奏一曲的话,那就再也没有遗憾了。”
“临行?”
卡尔提克耶心里咯噔一声,生怕这是“死”的隐语,可是他随后就想到,就算当时只是单纯的出行,经过了如此漫长的时间,恐怕也已经不会再有归期了。
孔雀因为姿势问题很难做出点头的动作,他撑着地面坐起来,轻轻靠在卡尔提克耶身上,指着前方无人弹奏也会自鸣的竖琴说:“乾达婆王曾经担心王回来的时候琴声已经停止了,就拜托了苏利耶殿下——那时候苏利耶殿下已经是阿修罗王了,他在乾达婆王的爱琴上施展了强力的幻术,让琴弦能永无休止地重复着这一首曲子。乾达婆王说,王第一次去乾陀罗闍的时候对这首乐曲表现出了非同寻常的喜爱,所以,她最后就留下这首曲子,希望王这一次聆听的时候不会再流泪了。”
麻仓好可没听说这种“过往”,一听这段话就转头盯着身旁的人。
卡尔提克耶回以微笑。
“伽梨还真是……这么喜欢开玩笑。她明知道我后来另有喜欢的乐曲了。”
他说着就摇摇头笑了起来。
乾达婆王的留言太有伽梨的风格了——从前那个喜欢作弄同龄玩伴的小公主长大之后成为了优雅的女王,可是,在她骨子里还是残留了这样一部分。
伽梨明知道他以前为什么听到这首曲子会流泪,却故意用这首曲子作为道别,还托孔雀传达这样的话。
他都能想象到伽梨说这些话的模样,一定优雅又高傲地笑着,在端庄美丽的外表下藏着狡黠的神采,用开朗的笑声替代了离别的愁绪。
伽梨从来都是这样,她不喜欢表现出情绪低落的模样。两人还曾经有过戏言,如果阿修罗王不幸战死沙场,乾达婆王可不要在葬礼上大笑出声才好。
卡尔提克耶想到这里,顺口就问了出来。
“孔雀,那时候……我离开之后,你们为我举办葬礼了吗?”
孔雀“啊”了一声,点点头,无奈地叹息。
“圣殿的火焰都熄灭了……爱染明王又故意传回那样的口信来,即使我还有所怀疑,大部分神族也只能接受‘阿修罗王战死’的悲讯。为了对天界各族有所交代,苏利耶殿下在继任为新王后立刻举办了葬礼,帝释天都来了,更不要说其他的将军和武神将们。”
“……抱歉。”卡尔提克耶一手揽过孔雀的肩膀,“当时太过紧急。如果我早知道的话,至少也会做一些安排,谁知道爱染会那么突然地……好了,不说这些了。我想知道,当时乾达婆王来了吗?”
孔雀顺势把头靠在卡尔提克耶肩上,低声说:“当然,哪怕是和王最为不合的西方将军广目天都举家带口地来了,何况乾达婆王?不过,她并没有像其他的将军那样身着战甲,而是抱着琴来到了会场,演奏了一曲,之后大笑着走了。后来乾达婆王再也没有履行过‘东方将军’的职责,即使奉诏前来善见城也就只是作为‘乐师’出现。因为这样的缘故,广目天和毗沙门天都尝试过弹劾‘持国天’,不过……”
孔雀困惑地摇头。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哪怕乾达婆王如此明目张胆地违背天帝的命令,帝释天也没有惩罚她,更没有剥夺她‘持国天’的封号,只是把军事任务直接安排给迦楼罗王了。”
“在葬礼上大笑……”卡尔提克耶说着就笑了起来,“果然是伽梨的作风啊。”
用笑声来代替哭泣,用音乐来掩饰愁绪,伽梨总想要表现出更加快乐的模样,即使只是假象也好。她高昂着头颅,不肯让任何人看见她低落消沉的模样,也不会让象征软弱的泪水流下。
很久以前,在乾陀罗闍上,伽梨曾经和他有过一个约定——又或者那并非约定,而是两人各自做出了承诺。他承诺将来成为阿修罗王后就会让伽梨名正言顺地成为持国天,再也不需要隐藏她的锋芒。同样的,伽梨也做出了对等的承诺。
——我只会追随身为阿修罗王的卡尔提克耶,只为你而战。如果阿修罗王是其他人,又或者卡尔提克耶不在天界,那么我就永远只会是天界的乐师乾达婆。
那时候,前任阿修罗王还活着,他还是阿修罗族无忧无虑的王子,伽梨还是乾达婆族的公主,对外只是柔弱美丽的乐师。两人相约着会有一天以阿修罗王和持国天的身份并立。
这个约定在帝释天反叛后才得以实现。
卡尔提克耶并没有想要让伽梨践诺的意思,不要说去督促逼迫,他比谁都希望伽梨放弃那样的承诺,因为那就太可惜了。伽梨有着强大的力量,如果仅仅因为他的存在与否就擅自决定要藏而不用,那和让乐师放弃音乐又有什么区别呢?
乐师是伽梨,战士也是伽梨,二者合一才是身兼“乾达婆王”与“持国天”两职的伽梨。放弃其中任何一面都是一种巨大的损失。
但是,伽梨竟然真的恪守了当年的承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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