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徐华封看杨锐是病的,那他看章太炎便是疯的了。工业党必定反对行政破碎化,因为这种破碎会降低中央政府政策的执行效率,而执行效率的降低则会给工业计划带来致命性的伤害——很多地方不但不会配合中央,反而会故意破坏。
站在京城俯瞰全国,以自己的想象,科学的建设全国工业体系是一件极有成就感的事情,这么做不但快速、而且省事,更不会有那么多的重复性建设;若更换立场,站在地方去建设工业,那一定会斤斤计较、拖拖拌拌、难以成事。当然也不是没有解决之道,只要全国金融系统放开,项目负责人能说服银行注入资金,一样能达到工部的效果,不过此时掌握建设话语权的不再是官员,而是民间商人,这是所有技术官僚都会反对的——这些事情若都给了民间,除了一身官皮外一无所有的他们岂不要泯然众人了。
杨锐的心中便是如此解读徐华封为何要反对的,而当他面对章太炎时,居然发现自己毫无主见。他不知道是该反对章太炎还是该支持章太炎,因为他到现在为止都还未完全弄清楚分封是什么,到底有什么好处,又有什么坏处。北庭的实施效果让他赞成,可复兴会以及国内对此潜在的反对又让他下意识反对。在这犹犹豫豫间,他找到章太炎想再谈一次。
“竟成是赞成还是反对?”章太炎听到杨锐要再谈一谈,顿时有些喜意。
“不管是答应还是不答应,谈一谈总是没错吧。”杨锐给章太炎递了一支烟,自己也叼了一支,给他点上,也给自己点上。
“这还有什么好说的。”章太炎笑道,“封建便是古时的封建罢了,不同的是古时遵循的宗室之法,现在遵循的却是太尉府、大理寺之法,仅此而已。”
“那就是说。先以岷王世子的名义将全国分成七八个诸侯国,诸侯国里再分封一些我们这样的革命领袖,再下去便是革命时、对外作战中有功的功臣?”杨锐细问道。
“嗯,大概是这般。”章太炎叼着烟。回答的很是含糊。
“这般分封下来,你说底下那些百姓会同意吗?”杨锐笑问道,他忽然觉得这事情真的很儿戏。好好一个国家,就如此的‘四分五裂’了。
“哈哈……”杨锐想着儿戏,章太炎却不以为然的笑了起来。“竟成,我问你,你若是百姓,是愿意和官打交道,还是愿意和土司……。我就不说土司了,以辽东为例,你说百姓是愿意和保险队打交道,还是愿意和官府打交道?”
辽东杨锐是熟悉的,他不由道,“保险队本是百姓按土地田亩大小。自己凑钱请过来的护院,他们当然愿意和保险队打交道。”
“为何如此?”章太炎追问。
“因为……”为了得到一个真真实实的结果,杨锐不去歪想,而是真真实实的道:“……因为保险队总有个领头的,要是没有保护好庄子,那他的名声就会受损;要是玩忽职守,那不光是他个人,他这一帮人饭碗就全都砸了。保险队和百姓之间是对等关系,两者之间就是一场交易。虽然他有枪,可百姓不喜欢他就是不喜欢他。
官府就不同了。收钱是天经地义,收钱不干活那也是天经地义,而且你还找不到谁负责。骗你三五年的,人家早就调走了;骗你三五个月的。衙役们一吼,百姓腿儿都打颤,说话根本就不敢大声,就是来一个敢说话的,可只要来个师爷,文绉绉的一推三六五。再搬出个有关部门,事情到最后谁也说不清。
保险队和官府之不同……,在于保险队是独立的,有具体的责任人,出了事就是他的事;官府则是全国一体,即便当官的想作主,他也不敢做主,因为他一做主,上头的压力便要压下来。人家还要升官还要养老还有子子孙孙,为治下百姓得罪整个官场的事情绝对不干。”
杨锐论述的比章太炎想象的要细,待他说完,他只摇着扇子道:“竟成,你说的都对,可我去北庭只领悟到了一条,那便是保险队与百姓,那是人和人在打交道,而官府和百姓,那是人和空气打交道。前者有人情味,保险队做的好、做的不好,自在人心;
至于和官府打交道,谁知道谁是谁啊!官员好的就不多事、不生事,只求平安履任、数年调离;坏的,除了捞钱,还想出政绩,反正几年就走,只要上官赏识,地方再怎么糟蹋与其何干?这哪是为百姓服务啊,这根本就是养了一羊圈的羊,他想的就是怎么在这些羊身上获得最大好处,或是钱、或是名、或是高升之踏脚石。如此之下,贪赃枉法之事怎能禁绝?
杨鼎臣说过,西出阳关无好人。为何如此?全在于官员都是这般想法。西域与其何干,百姓与其何干?既然不走运来了此地受苦,那便要捞个盆满钵满,不然岂不大亏?开国仅仅十年而已,农会从开始就烂到现在、现在是越演愈烈,有些农会干部还明占外出民工之妻,说睡个几天不打紧,反正空着也是空着;而政府官员居然十之三四懈怠玩忽、全然忘记为百姓服务之心,如此下去那还了得。总而言之就一句话,流官制万万不能再实行下去了……”
“咳咳……”章太炎说到农会干部明占百姓之妻,杨锐不由脸红。底下的农会干部确实越来越不像话。普遍认为农会干部有两害,一是此为半官方机构,打个出村证明都成了他们的特权,没烟没酒没好处,绝不动手。那占妻一案,就是家中无长辈,为求出村证明而被农会干部奸了,奸一次不算,之后是夜夜奸淫,最后怀了孩子上吊才事泄。
除了行政特权,经济特权则是另一害,化肥农药拨到农会,县政府农会相护勾结,或短斤少两、或增收各种附加费。或索性撕破脸皮光明正大涨价出售。从银安殿到基层乡村这一条线,已有政令出京城不下郡县之状。杨锐很明白原因在哪,那便是十年成长,官僚集团开始坐大。若政令与自己利益相符,那便执行;若政令与自己利益不相符,那便拖延。当然拖延只是小把戏,更绝的是反其道而行之
——你大总理不是说要种树吗?好,本官当即连夜发动全县百姓上山种树。百姓想睡觉?没门!百姓要务农?没门!一场轰轰烈烈的种树运动下来。落得是满地鸡毛,种的树死大半不说,百姓还怨声载道。接下来怎么办?当然是本官体恤民生,上书历数种树之不好,泣诉百姓之疾苦,以求中央收回成令。如此转一圈,上面下面不但不得罪,还落得个处事果敢、关心百姓的好名声。
对这些人,杨锐毫无办法。要士兵送死很容易,勋章加洗脑便可;要工人拼命也很容易。涨工资多谈心即可;可要想官员恪尽职守,对这些人洗脑谈心根本无效,他们只认好处不认其他。当然,发明问题没有办法只是暂时的,世上最难的事情莫过于发现问题,全国一千多个县,三万多个乡,不要说当下只有电报,便是后世有摄像头也无可奈何。
这本是管理幅度的问题,管理幅度不够。那自然要增加管理层次。当下中华是省、府(州)、县、乡,一共四层。杨锐最多看一看府的报告,县的报告除了大事,基本不看。乡镇一级就更不用说了。无论哪一个巡抚、知府、县令欺上瞒下,他都会又聋又盲,不但发现不了问题,还会得到错误的信息。虽说还有其他向下的灌道,可知道有如何?明太祖设立东厂西厂锦衣卫,外加剥皮塞草。可东厂西厂就不贪赃枉法了?
章太炎痛斥流官制和如今官场之流弊时,杨锐想的则是这十年来的治政经验,再有就是‘一抓就死、一放就乱’八字真言,在章太炎停住话题喝水之际,他道:“枚叔……”
“我还没有说完呢!”章太炎打断道,他确实是没说完,喝水喝得太快,胡子上沾满了茶水。
“你的意思我是明白,流官的坏处我也知道。这个就不必说了,我们就说说,废除流官制会有什么坏处吧。”杨锐说道。“我知道的就是下面几条,其一,中央政府权威顿失,政令很可能会不出京城……”
“呵呵,任何政令都要百姓同意方可施行,你说加税就加税啊?”章太炎打断道。“中央政令令行通畅正是流官制最大之弊端。稽疑院之设立就是为杜绝总理府乱命。中央越是无权,百姓便越是得益!”
“枚叔的意思总理府出去的都是乱命?”杨锐忽然有些不悦。
杨锐语气中的不悦章太炎顿时就听了出来,他更为不悦,他道,“竟成你可别忘记了,你只是百姓请来的大掌柜,政府只是百姓的保险队,除了保境安民一责,你做其他任何事难道不要事先问过主人?主人愿意就做,不愿意就不做,这道理放到哪说都是天经地义。官府最大的弊端就是奴仆拿了主人的钱,不但中饱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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