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m】
济南到北京也就四百公里不到,朱建德早上上车,下午便到了正阳门车站,他按照以前寄信的地址去找蔡锷,不想蔡锷却不在家,在客厅等了半个时辰,才见一个身着锦袄,面白消瘦、且带着微微酒气的青年进来。
“下官朱建德见过蔡协统。”朱建德看着蔡锷有一种难以言表的激动,他敬礼的时候说的是前朝的称呼。
轻轻的咳嗽了两声,蔡锷笑道:“玉阶真是稀客啊。你不是在台湾吗,怎么跑到北京来了?难道是有公务?”
“下官……”朱建德不好意思道:“下官第一次坐火车,弄错路了,在沪上本想北上石家庄的,却不知道怎么坐到北京来了。”
朱建德一说,蔡锷就哈哈大笑,他道:“幸好你当初打台北的时候没有弄错路,要不然可要跑到打狗去了。咳咳……”蔡锷边说就边咳嗽,可半天都没有痰出来。他请朱建德坐下,再道:“那玉阶就在京城小住几日吧。等哪天我告个假,带你去四处装转。”
“这怎么好劳烦长官……”朱建德连忙推辞,他本是想早点回家的。但现在既然来了京城,能去逛一逛也好。只要不花钱。可现在蔡锷要带着他出去逛,他顿觉不好。
“欸呀,我啊,虽说是个局长,可平日里什么事情都没有,告假也是无妨的。”蔡锷说道,“你还没吃饭吧?今天正好有一些云南时的故友,走。我带你一起去。”
“啊…”朱建德不想一来就是饭局,还有云南的故友,当下也不推辞跟着蔡锷就出了门。
北京东来顺涮羊肉馆的包间,朱建德真的见到了云南讲武堂的教官:李侠如(烈钧)长官,沈石泉(汪度)长官、赵季候(康时)长官,再有一位他不太认识,蔡锷介绍道:“这是陆军大学的蒋百里教官。”
朱建德见到以前的教官都是敬礼,对着这个叫蒋百里的人也想敬礼,但却被对付拦着了,那蒋百里叹道:“松坡啊。这真是一代新人胜旧人啊,看到你这个部下,我忽然觉得自己老了。”
蒋百里如此说。李烈钧也道:“是啊。我们当中,也就松坡的军衔比我们这个学生的军衔高,其他人啊……”
云南讲武堂的这些将官,本来是在云南自成一体的,但蔡锷赴京后,他们也跟着被总参调到了京城。虽是入了中枢,可却没有一个是有实权的,都是冷衙门,于是大家都觉得当初本就不应该进京。朱建德不知道内中事情。他听李烈钧如此说,不好意思的道:“长官……。学生能有今日,也是长官们帮忙说项所致。如此厚恩,定不敢忘。”
“什么和什么啊,”有些醉意的赵康时道:“我们要是能有这般能耐,还至于……”
“咳咳……”赵康时的话顿时被蔡锷打断了,他道:“饭馆里头什么人都有,怎可谈这种事情?玉阶刚下火车就被我拉来了,大家他事休提,先让人家吃饭再说。”
蔡锷一招呼吃饭,大家也都请朱建德吃饭,待他吃饱如厕的中途,蒋百里悄声问道:“你们这个学生什么来头?年纪轻轻就上校了,又在一线部队,怕明后年要晋升到少将了。”
“海军陆战队第1师第1旅旅长,就是他收复台北的。”李烈钧对朱建德的情况更清楚,最先答道。“他家境本贫寒,我们也不知道他上头有什么关系,云南讲武堂出来的,也就他一个人在带兵,还说是总参直接要问罗熔轩(佩金)要的人。”
“总参直接要的人?”蒋百里更是吃惊,“他之前有没有加入复兴会?”
“哪有?”赵康时道:“他六年前投考讲武堂前只在仪陇县一所新学学堂当体育老师,什么都不懂。再说他真要是复兴会的人,为何不继续安插在云南?你们还是不要打他的主意了,总参既然会关注他,我们又怎么能把他拉过来?”
“可我们这些人中没有一个是带兵的啊。”蒋百里道,“真要是那天要响应任公护法的号召,除了云南,我们连一支武力都没有。绶卿那边我去过了,他那个军根本就被复兴会架空了,他名义上是军长,可底下全是复兴会的人,除了警卫班,他谁都拉不动。”
蔡锷是梁启超的学生,蒋百里也将梁启超视为师长[注2:],一生敬重。现在先生在沪上成立护宪党,目的就是为了维护宪法,但光口诛笔伐是无用的,真要是那天复兴会违反宪法,武力抗争就极为必要了。
“百里,不可妄动!”蔡锷一听说蒋百里要动武,连忙把他拦住了,“复兴会今日不是因为私利而违宪,是为了天下百姓……”
“笑话。松坡你是被他们骗了,复兴会哪里不是为了私利,他们是被泥腿子选上台的,现在知恩图报,把地主的地分给泥腿子,这难道不是为了私利?这不是杨竟成一人的私利,而是复兴会的私利。”性格激烈的李烈钧道。“只要任公在沪上振臂一呼,我就算没有一兵一卒,也要反了他杨竟成……”
“侠如,咳咳……”蔡锷再次打断了李烈钧,“既然是法律上的事情。那就应该在法律范围内解决,为何要动刀动枪呢?”
“我就是看不顺眼,我们这些人也是正规军校毕业的。为何就只能蹲冷衙门?为何就不能带兵?我们连保定士官生都不如。”李烈钧还是不屑,“复兴会能有今日。我只看到一个事实,那就是要想有个好前程,得靠自己打出来。复兴会能坐天下,为何我们就不能坐天下?就因为他们有一个假皇帝?”
“好!说的好!”还没等蔡锷反驳,沈汪度和赵康时就叫起好了,赵康时道:“我是看出来了,只要是留日士官生,复兴会都担心他们和同盟会有牵连。全部都做冷衙门。你们怎么样我不管,反正我是不甘心,大家都是革命党,凭什么他们的革命就能坐天下,我们就只能坐冷衙门?任公在沪上运筹帷幄,不就是为了反杨吗?可单靠笔杆子有用吗?要是有用杨竟成也不用搞中心开花了。云南复兴会虽然派去不少人,可老十九镇的那些人,还是熔轩在控制着,那边如果举事易如反掌。”
本来只是想把朱建德带来和各位叙旧,却不想一帮人又谈起了这事情。蔡锷不悦道:“你们说的,我也想啊。我也不想在这里坐冷衙门。可要举事,虽说有一个绝佳的护法理由。可军费在哪?弹药在哪?列强支持吗?没军费,没弹药,没列强支持,这战怎么打?拼刺刀啊?”
蔡锷一说军费弹药无从着落,赵康时便泄了气,李烈钧追问道:“任公不是在沪上接洽日本人了吗,他们不是一向支持我们革命的吗?这一次难道……”
“此时不比往昔了,日本和杨竟成虽有矛盾,可复兴军就驻扎在朝鲜。他们要真支持我们发起护法战争,就不怕复兴军一天之内杀到釜山?”蔡锷责备的看着李烈钧。很是生气:“所以先生说了,护法运动。只能文斗不能武斗。不是没借口,而是没支持。若是有支持,我当即可在小凤仙的掩护下以治病为名逃离京城,先前往日本;和日本政府商议好细节,以云南矿产为抵押,借得军费和弹药后,即可赴云南发动护法战争。我就不信,以护法为大义,就不能让杨竟成下台。”[注3]
蔡锷一说小凤仙,在座之人顿时恍然大悟,原来他结交小凤仙是为了这个,果真是老谋深算。沈汪度道:“松坡,杨竟成已调动军队入驻各县,打算武力土改,可还没动手,就弄的是民怨沸腾,祸事不断,这么好让他下台的机会……,任公会不会判断错了?”
“先生在日多年,日本政坛多有接触,对国际局势也深有了解,先生的判断是不会错的。现在虽有举事的借口,但却没有举事的实力,所以妄动必败。我们还要忍一忍。”蔡锷道。
“那这个朱玉阶呢?你打算把他……”蒋百里和蔡锷一样,也是深信恩师梁启超是绝对正确的,不过他还不知道梁启超以后要怎么做。
“朱玉阶忽然身居高位,即便之前他对复兴会毫无好感,但日子久了,也会对他们感恩戴德的;他这个人憨厚老实、知恩图报,真要让他参与到我们的事情上来,怕也无法完全融入党内,他还是保持一种良好关系吧。”蔡锷道。
“那就可惜了。”李烈钧道,他这话说出了大家的心声。都是坐冷衙门的,手下一个兵也没有,现在朱建德管着一个旅,又是在台湾,如果举事且日本人也支持,那反杨是一定会成功的,不然台湾和云南可以独立。(未完待续)
ps:注1:王瑞芳,《没收族田与封建宗族制度的解体以建国初期的苏南土改为中心的考察》。全国族田最密集的苏南地区,其族田占总耕地的6.54%,北方各省族田稀少,南方各省族田也低于这个比例。
注2:《蒋百里先生传》p14页
注3:王辅宜《护*起义时期与日本密谈借款购械的内幕》载于《云南文史资料选辑》第四十六辑,第29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