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政治与文化之变革,莫剧于殷、商之交……
故自五帝以来,政治文物所自出之都邑,皆在东方,惟周独崛起西土……
欲观周之所定天下,必自其制度始矣。<周人制度之在异于商者,一曰立子立嫡制度,由是而生宗法及丧服之制,并由是而有封建弟子之制,君天子臣诸侯之制。二曰庙数之制。三曰同姓不婚之制。此数者皆周之所以纲纪天下,其旨则在纳上下于道德,而合天子诸侯卿大夫士庶民以成一道德之团体……
殷人之刑惟“寇攘奸宄”,而周人之刑,则并及“不孝不友……
是殷周之兴亡,乃有德与无德之兴亡,故克殷之后,犹兢兢以德治为务……”
宣武门内帘子胡同内的四合里,油灯之下,擦拭过眼镜的王国维正在审阅自己的心血之作:——《殷商制度论。这部原本在97年才写就的著作,之所以早日出世,是因为甲骨文的大量出土,这其实是复兴会下面中国教育会做的好事。
殷商制度论的立论依据,不是史竹简锦帛,而是基于一片片甲骨所载之史料。照说教育会所有的甲骨文,礼部章太炎等人也能看到,可在教育会介入安阳之前,已经有几千甚至上万甲片流向民间,这些甲片,王国维托朝廷和罗振玉的福在他人藏处看到过,而章太炎那一帮人看到的只是教育会所藏,史料所缺。是以文章不就。
不过,王国维已经把章太炎要的东西都写出来了,只是两人的方向是反的。章太炎研究殷商之变就是想贬周尚商。从根本上毁灭以周为始的礼教制度;而王国维研究殷商之变则是想给满清朝廷提个醒,劝他们要崇尚周礼,以道德复天下次序。只是讽刺的是,在他文章写成的时候,满清却在一天晚上完蛋了。满清完蛋,若后继有朝那还好,可现在上台的只是一个前明遗王。毫无势力,简直就是个招牌,一切权力还在复兴会。
人间之事便是这么的一去不复返。房中的王国维心中哀叹。他哀叹的时候,妻子潘正丽走进房,‘咔哒’一声,把屋子里的电灯给拉亮了。
和丈夫对于满清覆灭的郁郁寡欢。潘正丽却是高兴的。她唯一受到惊吓的就是光绪生辰那个晚上。但从天亮开始。家里的、胡同里的、京城里的情况都在变好,新朝礼部对于京城内做学问的学者都发月饷,王国维虽只是学部下面名称馆的协修,但在特殊人物的照顾下,他的月薪超过总理大臣,而且怕这些满清遗老不肯领薪,礼部还特地让几个降了的满清王爷来发。王国维之前是死也不领,但光绪出葬之后他便不再说什么不食明栗、以身许国了。
“不要开灯。”王国维放下稿。低低的说了一声,电灯只会让他想到那个灯火通明的夜晚。
“天都黑了。油灯太暗,电灯方才亮一些……”潘正丽也是低低的道,不待丈夫回话就出了门。不过一会她又跑了过来,对着丈夫道:“静安,贝子爷还有雪堂先生来了。”
“哦。”王国维道,出了房忙来见客。这两个都是老熟人,前者是在新朝礼部负责发饷的庆王之子载振,后者是熟友罗振玉。
他这边正要见礼,载振忙把他拦住了,而后宝贝般的从怀里掏出几片甲骨,凑上来低声说道,“静安,kànkànkànkàn这真的假的,能值多少银子?”
庆王家财逾千万,但被革命党抄家之后便一穷二白了,虽然革命党返还了一部分,可那只是先前家产的九牛一毛而已。现在载振想发财想疯了,四处捣腾古玩,假言说是自己府上未被革命党抄走的精品,其实都是四处淘来的杂货,他能赚钱,还是靠王国维帮其鉴定。
不急不缓的接过甲片,在进到房灯下细看上头的文字,在载振和罗振玉的期盼中,王国维摇头道,“这靠不住的。”
“还靠不住啊!”载振激动,王国维看古玩的口头禅就是‘靠不住的’,他指着那几片甲骨道,“可其他几个名家都说这实打实是真的,说这骨头没几千年变不了这般模样。”
“靠不住的。”王国维还是摇头,载振算是熟人了,他是以多说了几句,“这骨头是真的,但是上面的文字却不是真的……,这靠不住的。”
“啊!”载振和罗振玉大惊,“居然有这种事情……那岂不是说,是章疯……章大人在造假?”
几人都被罗振玉无心出口的这句话吓了一跳。现在礼部章太炎全面接管国内的一切古玩典籍,又大肆宣扬在河南开封某地发现殷商故址,出土大量甲片。现在琉璃厂一带大量甲骨文出现,想来就是他放出来的,可却不知这些甲片是假的。
王国维见自己参破天机,不敢再多说,倒是罗振玉镇定道,“贝子爷,这事情可千万不要乱传啊,章大人如此,估计也是想哄骗洋人,好多赚些钱以为国用啊。真yàoshi这消息传chuqu那咱们几家可是杀头的祸事……”
一说杀头载振红着的脸就变的煞白。复兴会进城之后没有乱杀无辜,却把庚子的祸首载漪从甘肃那边抓了过来,说是要凌迟处死,只把满城的王爷贝勒吓的半死,他机械的摆着手,“不说!不说!谁也不许说!”载振喃喃道,说罢便收了那几块甲片逃也似的走了。
“这杨竟成倒是会敛财啊,伪造甲骨卖钱都被他想出来了。”载振跑了,罗振玉倒是留下来。“嗯。”王国维不声不响的答话然后点了一支烟,他就喜欢抽烟。
“静安。你说这杨竟成他们下一步会干嘛?若是行爱国之民族主义的话……”罗振玉早就习惯了王国维的寡言冷语,但更佩服他的眼光,所以很多事情都喜欢和他商量。
“杨竟成他们不全是民族主义。章太炎鼓吹的国粹主义,里面更多的是自由主义、自然主义,还有些像叔本华话的人本主义,而杨竟成……”说到这里王国维看了桌上那一套熟读的西方的没落,道,“杨竟成的那些东西,尤其是那套西方的没落。断不是他自己写的……”
“什么!”罗振玉本想随便闲聊时事,不想又听到了不该听到的东西,“你怎么能断定不是杨竟成写的。人家毕竟是出过洋,欧美游学十数载。”
“反正我感觉不想。”王国维吐着烟,“他是治国之枭雄,却不是治学之干才。鼎革以来。杨竟成那些讲演和中的精神全然不合。我说的不合,是心境意境的不合,这就像小孩子说不出大人的话一般,阅历不够、心智不熟、修为未到,即便是复述,也是不成样子的……”
王国维的断言把罗振玉惊着了,在嘱咐他不要胡言乱语之后,他忙得要了他一份殷商制度论的草稿。匆匆的去了。
十月以来,京城的天气逾来越冷。城内树叶落尽的时候,秋雨停歇的一天忽然下起雪来。yàoshi以往,大雪下后,次日出大太阳一晒,融雪之下道路将变的泥泞无比,可现在复兴会接管京城,对于卫生管的甚是得力,垃圾之类不消说,便是积雪也清理的极块。城市干净,商贩有序,还有那些官吏巡警们也有一种说不出的客气,加上前段时间中日停战条约一签,全国欢庆之下,这北京也粘了不少喜庆。
复兴会第三次全国代表大会就在这个时候召开的,全国各地来的六百名代表齐聚北京,就在满清所建的国会大厦里面开会。不过因为人多,大厦前几个月已经改建,参议众议合为一处,只让整个会场变得极为宽阔,巨大而暗红的会旗之下,杨锐、章太炎、钟观光、王季同、徐华封、谢缵泰,还有刚才美国回来的虞自勋都将给代表作报告。
这次大会和前面两次不一样,前两次是为了革命,而这一次是为了建设。杨锐花了不少篇幅来介绍复兴会以后的任务,诸如农业方面的、工业方面的、教育方面的等等,但这一次他的报告中,提的最多的却是‘系统思考’和‘学习型组织’这两个词,当然除此以外,还有‘自我超越’、‘心智模式’‘共同愿景’‘团体学习’这四个词也在他的报告里频频出现。
复兴会不再是革命组织,之前单一的目标已经变成多元化目标,之前拼命能解决的问题,现在就是拼了命也未必能解决得了。为此,整个复兴会的刚性管理模式需变的更加软性,集中于委员会手中的权利要适当的下放,狂化的激情也要冷却,反正复兴会这一把巨大锋利的钢刀,要变成无数把小刀、小锯、小挫,如此,才能有针对性的解决各地各种各样的问题。
但正如一个巨大的军团拆分成无数连队作战一样,其要解决的问题数不胜数。比如,基础组织领导能力如何提高?部队如此的分散怎么才能保证队伍的团结?如何制约监控这些小分队,使其在不违规的情况下完成目标?等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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