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各地的士绅,沪上的洋行介入的也不少,一个不好,胡雪岩之事又要重演了。”丝业杨锐因为不懂而头疼,虞洽卿因为太懂也头疼,这不是普通商人能玩的转的东西。
“胡雪岩那是硬顶洋人,我们不干这个。还是先听听专家怎么说吧。”杨锐苦恼的在于不了解生丝产业,更苦恼找不到一个不和洋人硬碰硬的模式。一个成熟的产业,要想创新,只能通过模式创新才能拉动,可新模式又是什么呢?
当日的晚间,在和众士绅吃过饭之后,杨锐便和虞洽卿还有两个专业人士座谈,他们一个叫做金炳生、一个叫江生金,都是宁波人,曾经官派到法国养蚕公院学习,算得上中国最早的蚕业留学生,其中江生金还是浙江蚕学馆的总教习,行业经验极为丰富。
会谈最先由江生金开始,不过他的消息极为不乐观,“中国之生丝历来为美国机器所用,但近年来日本生丝量上来的很快,并且丝质也优于中国丝,故而美商开始转用日本丝,此对我国丝业影响甚大。”
“质量差在什么地方,日本丝什么地方比我们好?”江生金虽然是浙江蚕学馆的总教习,但还是有这官场一些习气,说话的时候老是看着杨锐和虞洽卿的神色,一个做学问的人要是太过机巧。怕是学问很难做的太好,所以他一句话说完,杨锐就开始发问。
江生金也在打量杨锐,早前刚到美国的时候他还没有单独和杨锐见面,只是远远的旁观。现在见虞洽卿对杨锐足够尊重,又听说此来美国的川资、护照、行程都是杨锐安排,不由得在想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来头,他起先本以为这人应该是官场上的人,但见杨锐一身西式打扮,一点儿也不像朝廷的大人。
见着江生金的疑惑。虞洽卿介绍道,“这位是杨老爷,在美利坚的关系可是通了天的,他是我们自己人,问什么你就说什么吧。”
原来是这种关系,江生金、金炳生赶忙起来见礼。杨锐不得不回礼,只觉得中国打交道很是怪异——如果对方地位不高,那么谈话就很有可能只是泛泛,而且一和人打交道,最先想起的是此人是什么背景,有何来头,至于是男是女倒是无关紧要了。
确认杨锐来头很大之后。江生金和金炳生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杨老爷,中国之丝粗细不一,并较日本丝生硬,而美国工厂织绸,全都是机器,粗细不一、质量不定,常常断丝、卷丝,自然为美商所不喜,而日本丝因为其质量均一。故而大受美商欢迎。”
“为什么日本丝质量能够均一?”既然不懂,那就索性问到底,他一说完杨锐就再道。
“日本之丝质均一有二,一为缫丝器具,如缫丝机、如结绪器。使得生手也能缫出熟手之丝,所以质量大好;二为蚕茧质量有高下,一根机器用的经丝,中国之茧,需十二枚,还要有经验之熟手才能做到,若用日本之茧,八至九枚茧则好。”
“那为什么有四五个茧子的差别,难道是不蚕种不同?”
见江生金一直在答话,金炳生赶忙插隙道:“蚕种并不是主因,其实还是在饲养之办法不同,日本之养蚕,播散桑叶常常计算极为节省,并对前后供叶牢牢控制;中国之农妇,养蚕只是副业,更不通数理,蚕在上簇之前,因为桑叶甚多,故不惜叶,让蚕日日饱食,待到上簇之时,桑叶已经不够,因而蚕茧弱而薄,出丝要比日本少。这便女人之怀胎,怀胎之前日日饱食,可怀孕要生养之时却常常食不饱,所生之子难得有健壮的。”
明白原因就是好,杨锐似乎感觉这丝业还是有些希望的。他道:“那只要改良饲养方法就好了。”
江生金金炳生两人相互一视,都在摇头,江生金道:“此事蚕学馆提了已经十余年了,但极少蚕户会改良饲养之法,就是蚕种改良都无法实行。早五十多年前,法国曾因为蚕瘟使得蚕业大损,后有人用显微镜发现者母蚕带病者不能育种,从此蚕瘟方才有所控制,我等赴法国所学,也就是学防止蚕瘟之法,只是学成回国之后,行此善法却无人听从,时人都是因循旧习,不肯改良,即使有瘟灾之事,也视为天命,毫无所动。中国改良蚕业、丝业之法,早就了然,可百姓不从,如之奈何啊?!”
两人说完杨锐也没用再问了,又待一会虞洽卿才安排他们下去,他看着仍在沉思的杨锐苦笑道:“竟成,这中国的丝业比不过日本,是因为桑蚕业比不过日本,这毕竟丝出于茧,茧不好则丝不行,而桑蚕业比不过日本,在于种桑养蚕之人比不过日本。中国之农妇大多愚昧,而上次我去日本的时候,据说其初小普及率已经是百分之百,前些年教育之农妇,大多已经操持家业了,而我们……哎,改良蚕业丝业,极为艰难的,人不行,还因循旧习、迷信祖宗,根本不想改良。我看,待回去之后,大家还是去东北种豆子吧。”
虞洽卿说的搞笑,但也很是无奈,中国的事情不是有理想就能改变的,最大的阻力就是时人的老思想、老做派,杨锐待他说完种豆子也就回过神来了,道:“阿德兄,种豆子是挣钱,可蚕业也不能丢啊,现在每年生丝每年出口六千万两,难道这市场不够大?慢慢找总是会有挣钱的机会的。”
看着杨锐还是一心扑在这个上面,虞洽卿只是摇头,“竟成,丝业正是因为规模大,才那么多人盯着,这样生意我们要做好,先不说成不成的问题,就是做成了,也会被很多人记恨,这不比味精、不比大豆油,是个没什么人做的生意。”
虞洽卿说的是很有道理,但杨锐还是觉得这里面一定会有机会,只是他对这个行业不熟悉,并不能马上找到好的办法。谈论停顿之后,虞洽卿又道:“竟成,这马上就三月了,待坐船回国,就快要四月了,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快了吧,就等铁路的事情谈好。阿德兄有事?要不要先走?”上一次和哈里曼的谈判,只是谈了意向和方案,杨锐坚决不卖安通梅铁路,只愿意把铁路的使用权租借给哈里曼,租借期为十年,十年到期之后条件重新谈过,再行租借;而租金也有两种,一种是每年定租,十年一次性付清,杨锐开价是三百万美金,一年租金三十万;另一种则是分成制,基本的方案是六四分,通化铁路拿走营业额的六成,剩余的四成归哈里曼,铁路营运成本也在其中。总的来看,第二种方案其实要价极黑,杨锐是想要美国人先付钱,然后把他们在这上面套十年。
杨锐想着通化铁路,虞洽卿想到的则是五大臣回国,去年五大臣出洋的时候,他以沪上士绅只代表的名义负责接待端方等人,端方等人对他的巴结很是高兴,也就带着他到了日本参观,虞洽卿日本看过之后觉得以后还是要大办实业才行,是以这次杨锐越洋相招,他二话不说,马上就过来了。
“事确实是有事,五大臣就快要回来了,他们走时是我送的,回来的时候我也要在沪上招待的好,不然就不圆满了。”考虑到复兴会支持立宪,虞洽卿也不怕杨锐知道他和五大臣交好的事情。
“哦,他们什么时候回国?”五大臣出洋杨锐也在关注着,只是他们回国的日子完全是算不到的。
“出去快半年了,也应该回来了吧。早则三月底,迟则四月初。我可是要在三月下旬前回到沪上的。”关系是做生意的命脉,特别是和官员的关系、和洋人的关系,虞洽卿都极为看重。
“行,没问题,我明日就安排人给你买票,最快的船不靠檀香山,十多日就到沪上了,一定不会耽误你的大事。”杨锐见他如此,不好相劝,又道,“现在国内风潮如何,支持立宪的大臣多吗?”
“来的时候不多,便是原来支持立宪的直隶袁大人和盛大人,也都在驻足观望着,状元公忧心忡忡之下,这才病了。只是舆论很盛,朝野上下都一致认定我大清非立宪不可。我看这立宪成不成之数,当在五五之间啊。”说到立宪虞洽卿则凝重起来,他是商人,最怕的就是局势动荡不安,若大清真的能立宪,那消弭战乱,善莫大焉。
“那就要看宫里面是怎么决定了。真的立了宪,那就是天下百姓之福啊。”杨锐面对着虞洽卿说着反话,一幅忧国忧民的作态。
“竟成,真的赞同立宪?”谎话说多了也就是真的,虞洽卿此时已经比较相信杨锐是真心支持立宪的。
“这不是废话吗,你看,我现在要么跑生意,要么办教育,不赞同立宪早就举旗造反去了,哪还会在美国呆着。”杨锐佯怒,虞洽卿顿时不在质疑了,赶忙说着赔罪。杨锐见完全哄过了他,心中高兴,又和他商议起生丝之事来,直到深夜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