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岸山色隐隐,杨锐不由得想起前两年的事来了,两年前他孤零零的来,灰溜溜的走,而现在手下兵马成千上万,口袋银两也多不胜数,兴奋间,他哼起了某本穿明小说兵临广州的桥段中,和他现在用的化名一样主角唱的京剧,“想当初,老子的队伍才开张,拢共只有两三个人,没一把枪……”
身边陈广寿见杨锐忽然唱起了京剧很是吃惊,不过听着这词就笑了,多年以后他把这个情节写到了自己的回忆录里,于是被越剧、昆剧压的无处生存的京剧就这这一句话排了一部大戏,算是苟延残喘了一阵。
检疫完毕,下穿过税关,谢晓石就在码头上候着了,“文老爷……”人潮涌动中,他看见了杨锐几个,怕他们看不到,挥手喊了起来。不过他还是有些不太习惯杨锐这一次的化名——文嗣德。
杨锐和谢晓石是老相识了,又算得上是半个同乡。见面亲戚的很。一行人坐着马车,浩浩荡荡的往东京赶,车上无聊,杨锐不由得问这一些东京的情况:“现在东京的情况如何,留学生多吗?”
“太多了!”谢晓石摇着头。“真是太多了。官面上说有八千多人,但是这只是公费,有更多的是自费生,他们进学校都不入学籍,只为求知而来,并不为做官。”
“哦。这样的人有多少?”求学为做官一向不为杨锐所喜。现在东京居然有这么多只为求学的人,他只想着笼络过来为复兴会所用。
“有两三千人,这些人家境都不错,我们曾经动员过他们去欧美诸国,但是他们都说东语已经难学,那英语怕更不好学了。所以都不想去。”东京复兴会的作用一向是以建设人才为主(当然军事人才也在抓紧收罗),东京很早办了一个欧美留学预备班,而中华时报则常常发布一些世界大学排名和一些世界大学介绍,引导着学生往欧美去,不过因为路途和语言,自费生很少去不去,而公费生则因为费用想去去不了。
“不用了。他们很快就会改变主意了。”杨锐想着马上就要发生的留学生取缔之事,这是一个拉人的好机会,就不知道能拉到多少不要出钱的。“其他还有什么事情吗?”
“其他……复兴会赞同立宪之说传到东京,同盟会的民报大骂我们无耻,现在白水先生正在头疼呢。”民报是同盟会的会刊,前几天刚要出报的时候,忽然听说复兴会居然支持立宪,顿时把原先的稿子从印刷厂撤了,胡汉民、汪兆民、朱执信、马君武等连夜写文,批判复兴会为假革命。号召所有复兴会员看清复兴会卑劣无耻的面目,脱离复兴会加入同盟会。
“同盟会不要去管他,也就一百多个人而已。会内还有其他人什么反应?”杨锐对于统一战线的副作用早有预料,这其实也是把“党的建设”列为三大法宝之一的原因,一辆汽车老是急拐弯。要是车架不牢固,早散架了。“党的建设”就是焊条,把所有人焊的死死的,不管你动转西转,车子照样能开,而且越开越快。
“会内右任兄做了一些讲演,效果是有,但是不完全,已经有数人申请退会了。不过其他留学生知道复兴会支持立宪后,很是支持,有数百留学生申请入会,其中还有几个满人。白水先生对他们倒不知道怎么办。”传闻到了东京之后,复兴会的声望不降反升,满人都要来入会了。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是他们自己来的,还是满清派他们来的?”杨锐有点奇怪怎么满人也来了。
“不知道,大家估计这里面倒是有满清试探的可能,所以不敢擅作主张。”谢晓石对此也很不明了。
“也没用什么好怕的,收进来便是。不过他们要认可复兴会的纲领,若是不认可,那就进不了。进来之后,派去留学便可。要是人多,也可以组建一支别动队吗,满人杀满人的时候我们可以旁观一下。”杨锐笑着说道,想着可以命令满人杀满人,那会是个什么样的场景。
杨锐自己说的开心,可旁边谢晓石寒毛都竖了起来,此次他见杨锐,只感觉和两年前有很大不同,但到底什么不同,他说不出来,现在见杨锐笑着说看着满人杀满人,他顿时发现其实杨锐身上是多了一股杀气。“先生,这样好么?我是说让他们自己人杀自己人。”
“这没什么不好的,满人里面也有穷人,真正享福的是那一些权贵。自己人恨自己才是最可怕的,你不知道朱元璋的亲卫很多都是蒙古人吗?再说同盟会,都是革命,可一旦政见不同,就巴不得把我们踩下去。恨异端总是超过恨异类。”杨锐说话的时候想到了另一件事情,就是有一次看满汉辩论,一个满人居然说什么嘉定三屠、扬州十日他完全承认,但是这都是汉人在杀汉人,和满人无关,要报仇找汉人去。此事他印象极为深刻,每每想起就决心以后手上绝不沾满人的一滴血,但一定要建一支满人别动队,专杀满人,而且到时候史书上一定要写上,这完全是满人在杀满人,与汉人无关。
想到此的杨锐,满身的杀气让谢晓石浑身的不舒服,不过一会杨锐话题就转向了,问起其他事情来,“晓石,前两个月到东京的那几个人怎么样了?”
“哪几个人啊?”肃杀之气忽然间散去,气氛似乎变的有些局促,谢晓石完全不知道杨锐的私事。
“就是从天津过来的那几个人啊?”杨锐心中难为情,只觉得他太不晓事了,但又不好明说。
“哦。先生说的是那几个姑娘吧。她们一直都在青山练兵场那边练枪,还不知道他们对这事情的反应呢。”谢晓石道。
青山练兵场?杨锐琢磨着这个地方在哪里,旁边陈广寿见状道,“就在神田区西面十五六里的地方,那边本是日军军营。”
“哦,在那边啊。”杨锐嘀咕一声,就默默不语了。
车行到报馆旁边的住处,于右任已经在等着了,他本也想去横滨接人的,但考虑到他是复兴会在东京的代表,一旦去了警察局那边就要盯着了——日本警察对外国人向来的关注的很,所以只在住所等着。
“先生。”于右任见到杨锐很是急切,他来东京之后,工作开展的不错,但是同盟会建立后,会员的发展有些阻碍,而最近的复兴会支持立宪之说,在革命学生中给复兴会的声誉带来了不好的影响,于右任虽明白沪上总部的苦心,但是很多事情是不能往底层透露的,所以很有些被动。
“哦,右任啊。最近难为你了。”杨锐宽心的道。
“哎。难为到不怕,就是怕会员不理解啊,有些事情又不能说,真是苦煞我也!”
听闻于右任叫苦,杨锐笑道:“右任从陕西千里迢迢跑到沪上的都不嫌苦,怎么在东京就觉得苦了。”
见杨锐打趣,于右任只能颓然坐地,他是个急脾气,苦不怕,就怕冤枉,杨锐见他模样再道:“东京支部主要是为了争取留学生的,革命是国内的事情。现在东京一万多名留学生,倾向革命的有多少?”
“有八百余人。”重视数据和调查是复兴会的传统,于右任来东多日,这些早就熟知于胸了。
“那赞成立宪的学生呢?”
“一万多人。”
“为了八百多人失去一万多人,值得吗?再说我们在东京本就是为了吸收那些有才干的留学生的,他们以后将是建设新中国的骨干。换句话说,不管他们入会不入会,只要他们好好求学就成。一待革命成功,那么不管旗人还是汉人、还是洋人,只要是能建设新中国,都将会是国家栋梁。其实东京这边除了士官学校的那些会员以外,其他人都退出复兴会也无关紧要。很多时候,我们不能听着会员的意见就往他们希望的方向走,我们只能跟着历史大势走,这种大势不是底层会员就能看得到的。再说,爱国主义一直是复兴会的旗帜,之前我们举着它拒俄,现在呢,我们举着它立宪,这其中没有什么不同。”
“先生,我们不排满了吗?”杨锐谁的道理于右任都懂,但是他心中对于不排满很难接受。
“谁说我们不排满的?”杨锐奇道。
“可立宪不就是要护那满清朝廷万万年吗?日本报纸都是这么说。”
“你啊。哎,还是心地太善良了。日本人当然喜欢中国立宪了,一立宪皇权转变成绅权,那天下可就是大乱了。他们巴不得中国立宪,就像戊戌的时候他们还想着中日合邦呢。”于右任还是太天真了些,外国报纸特别是日本报纸那能看?!“这样吧,你明日去通知会员,不,就通知士官学校的那些会员过来,我跟他们好好讲讲,什么叫做立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