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严是个谨慎的人,正因为他谨慎,所以没有把一连驻地放在舒适的酒站,而是亲自带着一连驻扎在青山村的废墟里,因为青山村距离绿水铺和落叶村更近,是两条通路的交汇点,一旦出现情况,反应时间更快,顺便还帮着九排照顾了庄稼。
如胡义所料,山口炮楼工地和绿水铺方向炮楼都被吴严放了监视哨,当马良扔出的第一颗手榴弹爆炸,监视工地的哨兵便开始往青山村飞奔。胡义没有料到的是,哨兵并不需要一直返回到酒站,而一连也不是从酒站出发,而是青山村。一去一回的路程减少了将近四十里,外加一连出众的急行能力,时间上根本不是四个小时。敌人的增援比预期少了半个小时,但是一连的增援也比预期少了两个小时,两个时间都被胡义判断错了。
距离前方的火光只有二三里,交火的枪声也越来越清晰,疲惫不堪的吴严终于传令:“停!原地休息,整理装备。铁蛋。”
“有。”黑暗中,一个气喘吁吁的身影跑过那些狼狈倒地的战士,到了吴严身后。
“休息完成后带你的人走北侧山顶,摸黑直接突过去打近战。二排上南山,机枪编入三排等待命令。”
“是。”
小路上肯定也有敌人,但是为免与九排形成对射,中间的小路吴严不做安排,只要两面高点被拿下,中间自然也完了。
……
石成愤愤放下了刚刚打空的步枪,如果这是白天,虽然九排人少,面对伪军谁欺负谁还不一定,但是现在,黑暗与地势都站在了伪军一边,无奈。
浑身是伤的刘坚强爬了回来,朝黑暗里喊:“马良,石成。”
不久后三个班长凑在了一块,刘坚强严肃了脸色道:“只能突击了,咱们至少得攻下一侧高位来。现在我提议,三个班合并,强推。”
“同意。”马良看向石成。
“同意。”石成毫不犹豫表了态,接着问:“谁来指挥?”
“我。”刘坚强把这一个字说得斩钉截铁,然后在黑暗里静静看着马良。
虽然一班人数最多装备最好,但是石成心里总是不自觉地将自己摆在最后的位置,就像这种时候,刘坚强在等待马良的答案,而不是自己。但是石成没有因此感觉不舒服,因为他已经适应了九排的氛围,刘坚强和马良都是有主见的,也都是有经验的,谁来指挥石成都愿意接受,现在他担心的是刘坚强和马良这两个不对眼的货到底能不能达成最终协议。
果然,即使身处黑暗,仍然通过姿势看出马良也在静静对视刘坚强,短暂地沉默了一下,马良平静地说:“可以。”
“难道你没明白现在的……你说什么?”刘坚强已经做好了争论的准备,话出口半截才反应过来。
“我说可以,你来指挥。”
呼——黑暗里的石成终于松了一口气。
此刻两侧山头的黑暗里突然响起猛烈枪声,伴随手榴弹爆炸响。
“这……是咱们的人来了!”石成惊呼。
“咱们准备上!二三班混编为突击组向北侧冲锋,一班跟随掩护!”刘坚强猛地站了起来。
“抱歉,计划得改改,现在我不同意你指挥了!”马良也站了起来,回头朝身后的三班命令道:“三班听着,跟我掉头,去掩护九班!”
“你——”刘坚强刚刚领先跑出几步便踉跄摔倒。
接着听到小丫头在黑暗里嚷:“石成,现在我宣布我加入三班了。马良,你们等等我啊……”
石成呆立无语,一切都像一场梦,无论是友军凭空出现,无论是伪军正在惊慌四散逃向黑暗里的远山,还是身边这些人。
……
轰——手榴弹在墙外再次爆炸,炮楼里也跟着震颤一下,看不见的漂浮灰尘,尿骚气,血腥味,硝烟味,掺杂在一起,呛得胡义忍不住咳。
傻子在楼上已经扔出七八颗手榴弹了,敌人仍然从黑暗里一次次摸过来,这是炮楼即将被淹没的前奏,能做的都做了,只剩下拼命朝黑暗里射击,只剩下等待某一时刻,被扔进来的手雷一窝端。
身边猛烈轰鸣的歪把子机枪射击声戛然而止,随后听到罗富贵哑着嗓子嚷嚷:“去他姥姥!卡了。这回不用再尿了,个熊玩意,老子受够它了!受够了!我x你姥姥……我让你卡……”
哐啷——哗啦——咣当——那头熊似乎抽了疯,在黑暗里胡乱地狠踹那挺歪把子机枪,墙外边一直噼里啪啦落弹响。
等了一小会,李响递来了弹夹,他现在的装填速度已经跟不上了,出了刚刚递来这个,其余四个弹夹全是空的。
没工夫搭理那头抽疯的熊,拎起机枪摆上射击台,让滚烫的枪口再次指向黑暗,脸仍然是冷的,眼仍然是平静的,整个机枪都是热的,即将扣下扳机的一瞬。忽然觉得射击孔外面亮了,地面显现,景物显现,一些正爬在坑里的鬼脸般的防毒面具也显现,正惊慌地仰起头看天。
一颗白色信号弹散发着炙光,划过炮楼上空,悠悠然飘向东方坠落。
猛回头,努力分辨,终于听到西侧炮楼外也传来射击声。
“西边,西边……好像打通了!”李响突然大喊。
“收拾东西,撤!”扳机被猛地扣下,一条弹道之蛇在照明弹的余晖中显现,一蓬蓬土雾连绵跳起,爬过坎,越过坑,由近及远,收割着所过之处的生命,消失于黑暗。
最后一颗子弹出膛后,将机枪塞给正欲奔向楼梯的那头熊,然后走向黑暗一角,俯下身,再次将手指搭上瘦弱躯体的脖颈。
嘭——嘭——嘭……
那微弱的跳动声仍然在顽强地持续,明明是手指感觉到的,却像是耳中听到的,比周围喧嚣的枪声还要清晰。
于是抄起单薄的他来,扛上了肩……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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