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静站在黑暗里,只能看清面前射击孔的方形轮廓,方框里就是东方夜幕,黑漆漆的。外面是暗黑,身边是浓黑,两种黑暗的对比让面前的射击孔看起来像是近在咫尺的一方脏帕,而不像远方。
西边的枪声不时在响,位置渐远,伪军果然是在拖,九班不得不停在这里挡,挡不住也得挡。但这次心里不觉得那么空虚,不像以往的阻击那样心里麻木,因为背后有一对小辫正在努力回家,她明亮的眼睛就是星空,是未来。死后,希望能化作她的眼,看她所看,又怕玷污了那双清澈。
没有理想,没有信仰,却第一次有了寄托。
罗富贵扯住爬上来的肩膀,将吴石头拽上了炮楼,然后收上绳子扔在墙后,忽然问一直往东观察的李响:“你怕不怕?”
犹豫了一下,李响低声回答:“其实我……已经死了。”
“姥姥的,这个倒霉的九班,全是没心没肺的,除了老子就没个正常人!”罗富贵下了楼梯:“胡老大,咱得挡多长时间?”
静静站在射击孔边的胡义淡然答:“两个半小时。”
“这……这不可能,这么长时间够咱几个死好几遍了。”
“你想说什么?”
罗富贵朝胡义晃近两步:“那个……我是这样想……咱们守着看,一旦苗头不好立即撤。”
“往哪撤?”
“往西,跟石成他们汇合。”
“然后呢?”
“然后……然后再说。”
黑暗中的胡义笑了笑,语气平静地说:“骡子,这回我就不踢你了。不过……我允许你自己按你说的这么办,你认为什么时候该撤,你可以撤。”
罗富贵以为听错了,楞在黑暗里说不出话来。
这时楼上突然传来李响的声音:“敌人来了。排长,你看到没有?”
胡义扭脸看向射击孔,东边远方,一串火把亮光蜿蜒闪烁,循路而来。
抓起望远镜看出去,同时命令:“准备战斗!骡子,把你的机枪架上。傻子,你给骡子填弹夹。”
罗富贵紧张地趴到另一个射击孔上瞪着熊眼往东边看:“看样子还有两三里路呢吧?”
“也就二里多。”放下了望远镜,胡义将歪把子机枪架上了射击孔,同时道:“还不准备干活?”
“这也太远了?”
“咱们需要的是时间,不是弹药,现在就给我开打。把你的表尺定远,枪口宁可高不要低,给我蒙,蒙到他们的火把都扔下。”话落后歪把子的扳机便被胡义扣下,机枪突然开始嚎叫,火舌猛然绽放,闪光连续漏进射击孔,一次次照亮了枪托上的那张冷峻的脸,照亮了细狭专注的眼。
一挺歪把子,一挺捷克式,都是轻机枪,表尺虽然标有1500米的最大射程,其实有效射程也就六七百米。反正弹药不缺,为了拖延,胡义把轻机枪当成重机枪来用,实施‘超越射击’。
连绵弹道斜挑起来飞上夜空,划出优美的弧度,然后逐渐力竭,斜向下砸下去。
罗富贵把捷克式也架上了射击孔,既然这样,管它能不能打到,学着胡老大的架势来吧,巴不得鬼子离得越远越好!
于是两个比平常的射击弧度大很多的机枪弹道交替着撕开夜幕,漫天洒向那些蜿蜒在路上的火把。
鬼子一个小队,伪军一个连,打着火把匆匆行进在小路上。二里外的机枪响了,都听见了,那是轻机枪,搞不懂是在打什么,没人在意。可是觉得附近忽然有点不对劲,不时传来某些声响,有时候树叶抖,偶尔噼里啪啦,半夜三更掉冰雹?
终于传来一声叫唤,一个伪军捂着肩膀停在路边,旁边几个凑过去看,一颗弹头镶在他的肩膀上,砸出的伤口不深,有人当场用手指帮他把弹头抠出来了,血淋淋一片,疼得直叫唤。接着一个鬼子捂着腿,咧着嘴,一瘸一瘸蹦出队伍,一屁股坐在路边开始掏纱布。
大家这才明白,头上飞下来的是机枪弹幕,轻机枪也当重机枪玩啊?这什么人?
“还愣着干屁,赶紧散开!散开……”有人开始喊。
队伍一阵慌乱,火把全扔下了,这期间又伤了两个,行军模式当场终止,直接改为松散队形摸黑向西推进。
胡义掀开机枪弹斗,将子弹桥夹一排一排往里压,这时罗富贵也停下来换弹夹,顺嘴道:“火把都让他们撇下了,看不着了。”
“看不着也打,估着一分钟减一百米来打。”
啪嗒——压弹板落下,枪口随即再次摆上射击孔,毫不犹豫闪亮震颤,将新的一排弹幕送进黑暗。
……
西边的一二三班都听到了炮楼里的机枪响,敌人这么快就到了?小丫头推了推眉毛边的钢盔,终于意识到这次又被狐狸给忽悠出来了,不过她也不会不懂事到掉头跑回九班去,她只是不愿意被当成累赘来照顾。
除了小一点,哪里不是个老兵,自认为已经是可以出任班长的栋梁之才了,不被看做老兵也罢了,偏偏狐狸非要当自己是孩子,恨人!
这时西面忽然出现了一点火光,然后越烧越大逐渐蔓延,连小路两边的野草和小树也开始烧起来。
刘坚强瞪眼了,马良傻了,石成也无语了,那片火光的位置正是最后的关键点,从那里开始才算出了沟,能上山。伪军肯定是已经在两面山头等好了,出现在光线里铁定被两面打击,没跑。
最麻烦的是这次的火也不知哪位高手点的,连两边的枯草小树一块跟着起了火,手榴弹也没那么容易炸灭,因为面积摊得有点大。另外,伪军这次也不是胡乱射击了,专注于火光边缘到五十多米的黑暗距离上狠打,目的是要保着这片火,试图将八路压制在手榴弹距离之外。他们同样听到增援来了,胜利在望,再拖延一会便是大捷,一个个打得更欢,那挺捷克式机枪也再次加入进来。
“石成,你压左边!”马良朝身后喊了声,然后指挥着他的三班朝右侧山头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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