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雅,漫不经心的悄声说道:“七哥,当年,你诓我放飞金丝莺儿……”
“噗……”
陆纳正在举壶饮酒,听得此言,一口酒喷得陆始满脸,幸而刘浓敏捷闪得快;可如此一来却惨了那幅画,被喷得斑斑点点。
“呀,我的画!”
陆舒窈大惊,奔上前细看,随即脸色侧然,眼泪就欲夺眶而出。陆始心中恼怒,却亦无奈,只得抹着脸责道:“七弟,怎地如此无状,好好一幅画尽毁于汝!”
陆纳羞然,不知所措的搓着手向小妹赔罪:“舒窈别哭,是七哥不好!你罚七哥,怎么罚亦可以……”
“不然!”刘浓朗声为陆纳解围。
陆舒窈回首看向他,眼眶中泪珠滚出来,挂在长长的睫毛上,极是楚楚可怜,嘤嘤地问:“为何不然?画已毁了,我本想……”
“无妨!”
刘浓重重的点头,指着画中斑影,笑道:“陆小娘子且看,这几处着酒不重,现下正行晕开。若不碰触待其自干,想必更增别样色彩。”
顿一顿,随后指向那浓浓的一团,说道:“嗯,这里,何不再借势勾出云彩?”
“妙哉!”
陆纳赶紧拍掌赞道。
陆舒窈瞄了陆纳一眼,他顿时涩然不言,随后她再看向刘浓,问道:“刘郎君,真的,尚好吗?倘若描出来后,不好呢?”
“嗯……”
刘浓再度慎重点头,索性解围解至底,笑道:“定是极好,若是不佳,刘浓厚颜请陆小娘子将此画相赠,我亦好偷习些画技!”
“哦,那好吧!”
两盏茶后,刘浓得了一幅画。
陆纳笑道:“小妹,昔日诓你放走金丝莺,改日我便再送你一只!”说着,向自家小妹眨了眨眼睛,心里则道:唉,小妹估计是铁了心!亦不用寻,现成的美鹤一只……
陆舒窈喜道:“七哥,一诺值千金!”
小郎君亦跟着提醒道:“阿姐,一诺值千金!”
陆始看看这个,瞅瞅那个,总觉他们的话语透着诡异,可委实揣度不出异在何处;因见画作被刘浓得了,便准备去西园与好友相汇。
这时,院外有随从急急而来,说是陆玩到了,即将进庄园。
……
一辆华丽的牛车由南而来,坐于其中的华服中年男人履着三寸短须,面带忧色的看着帘外景色。他是江东陆氏陆玩,官拜侍中。昔年,王导想与江东门阀缔结联姻,首先想到的便是陆玩,便对其言:我王氏子侄,君可任选一人作婿。他自然不允,答曰:吴郡的骄傲,岂可外嫁乎!
东晋建立,他待北地世家稍有改观,便入朝为侍中。不料因其名望甚重,竟被王敦看中欲聘其为军府长史,王敦狼子野心,天下何人不知?陆玩自不愿前往豫章,一再推拖;而今王敦竟以军令相逼,令其择日必须前往军府任职,不然则是有违军令!
唉!
已身为晋室之侍中,本不需承受豫章军令,焉知就连晋帝司马睿与王导亦劝其前往,言不可轻易触怒王敦。如今之晋室,到底是何人执掌!
陆玩重重叹得一口气,看着帘外的华榕树修而高直,心中暗悲:此次若往豫章,怕是名声再难保;稍有差池,说不得尚会给家族带来无妄之灾。然,却亦不得不往矣!
“阿父!”
女儿独特的声音响在远处,陆玩脸上愁色顿消,看着远远漫来的鹅黄身影,笑颜慢慢的溢满,呵呵笑道:“舒窈,慢点,当心脚下!”
与此同时,一批青俊郎君自庄门处而来,相汇之时,纷纷上前见礼。陆玩含笑勉励一、二,待刘浓上前时,见其风仪过人、俊美无比,眼睛一亮,笑道:“华亭美鹤,好,甚好!”
相携入庄。
陆玩边走边考量众人学识,时尔称赞,时尔抚须不言。待行至红楼处时,见高楼危危直而向天,身侧又围绕着十余少年俊颜,忽得登楼兴致,便携着女儿的手,迈向高达六丈的亭楼。
此楼甚高,内作卷梯而上。
梯陡且窄,为安全计,人群间隔极远。刘浓恰好在陆舒窈身后,上梯时她将裙摆提得略高,因天已渐暖,襦裙下只着短衬裤,不仅露出金丝履,就连脚踝亦浅露在外。嫩白胜葱玉的踝间,松松绑着一对小金铃,有襦裙遮掩时尚不闻声,此时便听得有铃声,弱作浅吟。
刘浓目光相投,心中一阵温软。如此美丽的小女郎真心相待,若说不动心岂不作伪。自陆舒窈说出那句知他之心的话来,便已拿定了主意。江东陆氏与华亭刘氏相差甚大又若何?即便真是吹皱一池春水又若何?男儿立志于四方,岂可连真心亦问不得!
恰逢此时,陆舒窈于转梯处悄然回首,嫣然一笑若百花开放。只得一眼,她便辩出了他眼中的迷乱与温柔,还有那些让人脸红的火灼。转过头,心中似有小鹿轻撞,情怀却甜蜜无比。心道:他的心,果然不出我所料,是喜欢我的……我亦喜欢你,骄傲的美鹤,刘瞻箦!
金铃响作清扬,金丝履踏得轻快。
陆舒窈像盛开的桃花,满心皆是欢喜。自她在虎丘见他的第一眼,她便喜欢上这只华亭美鹤;那时的美鹤多可怜啊,受诘难与潭,折断翅膀仍旧翱翔;她喜欢他的诗,教人迷离而难忘;她喜欢他的人,像只一步三回头的小兔子;这只兔子,教她梦中笑过、恼过,最终让他停止回顾,真不容易啊……
“格格……”
陆舒窈忍不住的笑了,却见阿父回过头面带疑色,她悄悄轻吐兰舌,突地指着亭外,浅声呼道:“阿父,快看,好美的鹤……”
“唳!!”
鹤啼长空,自云间而出,穿破夕阳。正于此时,刘浓踏上亭楼,落日注金一半一半,映得青冠泛辉、玉面生烟,直直扑入陆玩眼帘。
其情不自禁的赞道:“若论风仪,我陆士瑶悠悠几近四十载,所见青俊郎君多矣!然,唯觉只有士衡族兄、卫氏叔宝可与汝相比!”
刘浓深深一个揖手,笑道:“陆侍中过赞,士衡公千古豪士,卫世叔通脱极雅,二人皆是人中俊杰,岂敢相提并论,刘浓愧煞也!”
“嗯,不骄不燥,甚好!”
陆玩极是满意的点头,心道:幼年得名、少年增辉,尚能如此谦逊实不多见。遂笑道:“月前,汝使我得见卫巨山《四体书势》,此情尚未谢过。嗯,我有一题,若汝能解,一并谢之,如何?”
刘浓揖手道:“请陆侍中,示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