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道:“来得好!让其在外候上三炷香,由偏门而入,带进偏院,不可入厅。我倒要看看,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亦配我家叔宝为他风露中霄。叔宝,你在此稍候,若真有才,我再带来见你!”
言罢,便提着裙摆,转出屋内,双手交叠在复,平目而直行。一干卫氏子弟正候在屋外廊上,见她满脸冰霜而过,纷纷侧立于两旁,不敢以目而视。
院外。
刘浓静候,一脸安然,负手而立。今日得卫玠遣人相邀,前来卫府一续,多半便是和注籍有关了。旬月以来,他看似云烟描色,沉着以待。实则一直胆战心惊,只着盼这一刻。到得这时,冰山亦将显露水面,他反而心静如水。
刘訚和来福栓车而回,见他还未进院,而那门前的随从亦都是陌生面孔,心知有异,上前便道:“小郎君,怎地还不进去?”
刘浓淡然笑道:“上次深夜来造访卫世叔,多有失礼。这次,就是候上一天,也是应该的。”
来福愣道:“啊,难道又要程门立雪吗?”
刘訚微微皱眉,小郎君可以淡然而视,他可不能偷懒。正好瞅见一个熟识的随从自院中走出,便上前拉在一旁,细细一阵低问。随后轻步而至刘浓身边,耳语道:“小郎君,今天卫府来人了。一会夫人,一会娘子的,也不知是谁。听说气势极是凛人,一来便逐了王公赐于卫公子的随从。”
夫人?娘子?
晋时女子,在家称娘子、女郎,出嫁则称夫人。刘浓左思右觅,也实在想不起来,卫氏中有那个女子,能有如此风貌,竟一点也不惧王氏威势。
此时,又有一个随从自院中踏出,问道:“你们,哪个,是刘小郎君?”
这话问得无礼!
在场的,便只有刘浓是个小孩儿,着士族子弟装扮,其余的都是成年之丁的家随。而他踏在台阶之上,双眼平视前方,对台阶之下的三人,根本就未曾着眼。
刘浓答道:“我便是刘浓!”
随从道:“哦,既是如此,便随我来吧!”
踏下了台阶,摆手一斜,竟要引刘浓往偏门而去。偏门,那是下人出行之出,怎可如此辱人!
来福欲怒,刘訚欲恼。
刘浓微微一笑,面不改色的随着随从而去。偏门便偏门吧,门阀世家本就盛气凛人,卫世叔风范大成,孤标不着相,待自己有所不同,可不能指望所有的人都能待自己不同。毕竟,这是在等级森严的士族时期。
至偏门而入后院,院中往来皆是仆役,尽皆低首默行。虽是各行其事,但却井然有序,彰显出了世家的教养与深蕴,亦有森森密林之感。
进了正院,院中正有一群身着乌衣的世家子弟。三两成围,或对弈于棋,或提壶在矮,或吟哦,或着书。
刘浓知道这些都是卫世子弟,没有怠慢,朝着人群团团一个拱手,朗声道:“刘浓,见过各位郎君!”
有人惊奇,有人默然,有人目视他方。无人回礼,无人作答。
刘浓并未在意,亦未等待,目不斜视,收礼后便转身而走。身后,传来一声赞:“好个小郎君!”
闻赞,刘浓转身再礼:“谢过郎君,刘浓先见尊长,无礼了!”
言罢,挥着宽袖,踏屐而去。
随从至厅而未入,转向了偏院,刚刚跨过月洞,脚步便是一缓。敛步息声,轻行于前。偏院有室,室中坐得一人,身后跪伏着一群女婢。室外有健仆,一左一右,分列四人,俱是抬首挺胸,冷然而视前方。
“书,承于何人?”
声音如冰,冰激水阶。刘浓正好行到水阶之下,顿住身形,深深一个长揖,答道:“刘浓,见过尊长,小子未曾习书。”
“画,随于何人?”
刘浓默吸一口气,再度一个揖手,答道:“回禀尊长,小子亦未曾习画!”
“哦?”
室中的声音微微一扬,少倾,漫声说道:“小郎君,既未习书,亦未习画,那想来琴棋诗亦不是会了。也罢,哪便来说说功课。不知小郎君,四书五经可曾理透?马融、郑玄注释之老庄道玄可曾通达?”
刘浓眉尖一挑,自己才八岁,怎能得通?便是那些巨阀世家子弟,也只有极个别的能在这个时候,读读论语,知晓些老庄道玄。可就算如此,那也只是只知其皮,不知其理,谁敢言通!至于那些琴棋诗书画,君子六艺,自己到是想学,奈何来不及呀。
故意乎,为难乎?
便收了稽礼,略一打量,室内之人亦在斜瞅着他,那细长的眼角,有冰山伏于其中,那微弯的唇沿,带着独有的清傲。两目一视,她的眼锋更硬,直直的扎人内心。刘浓不避直迎,伏了双手。一手在前,微弯于胸;一手在后,略触发尖于背。
初晨有雾,雾中含阳。
阳光穿雾而过,透洒在刘浓的身上。身子微微后仰一分,腰间那枚兰玉轻轻随着一荡,顿时生辉。云淡风轻色亦不愠,却自有一种气度随雾漫涎。既是避无可避,便无需再避。如是尊无可尊,何用再尊。君子如竹,竹节似标。
一声朗朗:“夫人,谬矣!”
静默,落针可闻。
能看见室中之人身后的婢女们,将身子伏得更低,垂眉敛目不敢视。有插着步摇的,步摇正在初阳中轻颤。有个婢女伏得久了,悄悄的抬起头,一眼便挑见在那阶下的小郎君。粉妆玉堆,葛袍青冠,朗朗的立在那里,临风欲去。一不小心,撞上了他的眼光,赶紧低了头,红了脖子,暗赞:“好漂亮的小郎君呀,莫再冲撞娘子了啊!”
而那侍立于室外的四个健仆,隐隐的将胸挺得更直,双腿亦在绷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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