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蔡,三月三。
昨夜微雨终宵,轻轻拍着晓月窗,若语轻喃。
待得天明,上蔡城为雾尽锁,宛若江南迷蒙烟雨。县公署东院,桂树凝露,珠挂枝头,晶莹滴透。晴焉转廊而来,怀中抱着盆热水,脸颊为热气一熏,若樱似粉。当巧步旋过桂树笼时,青丝微拂浅技,顿时唰落雨珠作帘,浸得裙摆微凉。
微微一笑,抹了抹额角细汗,青丝履踩着水阶来到湘妃帘外,单手卷帘,叠步而进,待至内室,两脚互相一磨蹭,足中履即软了,遂后,将水盆置放于梳妆台畔,扭头见芥香犹缭,轻手轻脚的行至矮案侧,把隔夜积灰去了,复燃新香。
“晴焉……”雪纱帷幄中,肢影婀娜,璇即,如玉嫩藕探出纱幔,意欲将帷幔挂起来。
“小娘子,婢子来。”
晴焉疾疾起身,将雪纱挂于榻钩,侧首笑道:“小娘子起得真早,若是往常,小娘子定将再睡半个时辰呢。小娘子,今日乃上巳节,城中之人皆往汝河,咱们亦往么?”
“三月三,上巳节,游思十八了……”桥游思气色极好,粉脸衔浅樱,眼眸清澈不似物,足可鉴人神影。
“十八……”
闻言,晴焉蓦然一惊,捧着小手炉的手一抖,手炉险些离手坠地,颠来颠去好几番,方才捧稳,继而,回过神来,匆匆看向小娘子。桥游思神色如常,嘴角带着微笑。
晴焉心中更惊,往常小娘子醒来定然懵懵懂懂的,今日却一反常态,复再思及一事,胸口即堵得人喘不过气来,赶紧吸了口气,强自压了压,跪在床前,将手炉递给小娘子,拾起榻边的蓝丝履,一边为小娘子着履,一边故作轻松欢快的道:“是呢,今日小娘子即十八了,稍后,晴焉为小娘子梳个漂亮的发髻……”说着,抬起头来,转动着眸子,弯嘴笑道:“小娘子,咱们梳双环垂耳髻,戴九尾雪莲步摇,复绣梅纹于额,可好?”
桥游思歪着脑袋,雪指摸索着手炉上的蔷薇花纹,眸子一闪一闪,轻声道:“太兴元年,吴县虎丘,上巳节续,华亭美鹤于曲水流觞,博得美誉远扬。彼时,他站在水畔,举盏邀月,游思处桃下,悄悄细观。继而,他孤身于石上,与人辩论,游思居崖下,默默描画。那一年,桃花好香,已然四载,香味却犹似绕鼻……”嘴角浅浅笑着,眸光柔和。
晴焉心里慌乱,扶着小娘子走到梳妆台,拾起台上青齿梳,把小娘子的长发揽于怀中,由头梳至尾,看着滚雪似瀑,胸口揪痛,嘴里却道:“是呢,婢子亦记得,那时,刘郎君好美,如玉嵌画……”说着,以梳蘸水,细抹乌雪,喃道:“然,刘郎君再美,亦不及小娘子的画美……小娘子,咱们戴降珠华胜可好?刘郎君言过,暨待春浓,咱们即回江南……”
“降珠华胜,阿娘,刘伯母……”
桥游思凝视着铜镜中的容颜,眸子扑了扑,轻轻点了点头,而后,将金丝楠木小手炉捧至面前,脸颊轻贴着徐徐暖意,浅声喃道:“清风老道有言,游思将亡于十八,今日,游思十八了。”
“扑……”
一声闷响,青齿梳坠落。晴焉浑身猛然一震,眼中泛起一片泪雾,赶紧掐了一把自己的腰,将泪水缩回去,颤抖的拾起木梳,蘸了蘸水,嫣然笑道:“小娘子,莫信那疯老道,其人当年,定是怨晴焉以泥梳掷他,害他吃了一嘴泥,故而,胡言乱语。而今,小娘子已然十八了!”瞪眸如杏,银牙暗咬,最后一句,咬得极重。
“命也可奈何,长戚自令鄙;曜灵运天机,四节代迁逝。清风老道之言,兴许乃真,阿姐即亡于十八,阿弟也已夭亡四载。我桥氏,兴许福薄……”桥游思淡然说着,眸子恬静,脸颊轻轻磨着手炉缕刻。
晴焉竭力忍着心痛,将小娘子的长发盘起来,拿起一条雪色丝带,把背后余丝轻轻一系,柔声道:“小娘子聪慧异于常人,为何却信那等疯言疯语。春已浓,刘郎君不日定归。”眸子一亮,续道:“指不定今日便归呢,稍后,小娘子戴华胜,定然极美。当年,刘郎君见小娘子戴华胜,暗中直摸鼻子呢。”
“噗嗤……”桥游思抱膝于怀,歪着脑袋,脸贴手炉,嫣然一笑,想起了昔年在华亭,某人不住偷窥自己,偏偏尚装出一幅持礼君子的样子。
晴焉见小娘子笑了,莞尔一笑,碎步行至室角,揭开纹刻着怒莲的木箱,取出蔷薇锦盒,叠步至小娘子身旁,将锦盒寸寸掀开,顿时,珠玉煜辉,满室生光。
桥游思伸手摸了摸精致繁复的华胜,眨着黑白惊心眸子,轻声道:“刘伯母待游思极好,他,他待游思亦,亦极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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