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勾上弦。
冷凝似冰,秋蝉残鸣。
天轮月色凉如水,洒入小院作影笼。笼中薄蝉,鸣声微弱凄切,仿若婴儿悲泣,与盛夏欢唱不可同日而喻。
此乃荀氏旧院,曾荒弃数载,经得荀蕤两载细心修缮,已渐复昔日模样,院墙植着月桂树,飘香四溢。
夜筵已毕,刘浓与颍川旧族之间,虽难言宾主,然各自尽欢。
而此刻,刘浓就着丝丝蝉鸣,身袭修颀箭袍,跪坐于树下笼影中,在其身侧,左右成列,刘胤、言续、北宫、薄盛、唐利潇、冉良、薛礼、王平诸将,一一在座。
如今,刘胤身为步军主帅,北宫为副帅,前者控轩辕关主掌颍川战事,后者据许昌抚颍川诸坞。现下,北宫正小声的回禀着颍川诸坞态势,刘浓端着茶碗慢品,时而点头沉思,倏而轻言细问。
待北宫禀毕,刘胤按着腰剑,朝刘浓含首道:“郎君,桃豹据洛阳,其人贪诈凶顽,时常遣零星胡骑越岭而入,肆意侵扰颍川,数月以来已有三起。来骑不过百,实不足虑,已然尽为刘胤斩首。然,因其风迅诡诈,故而,颍川难若汝南安矣!”
流骑即若飞蝗,于城无忧,专肆掠野,危害实大,刘浓稍作思索,把盏一搁,沉声道:“冉良、王平听令!”
“令在!”冉良与王平按剑垂首,王平亦乃乞活军旧部,极擅弓马。
刘浓道:“即日起,冉都尉率两千白骑、王曲都率其部轻骑归入颍川,逐胡骑于野,但有来者,毋宁一骑脱逃,即杀无赫,标首关旗!”
“诺!!”二将轰然应诺。
刘胤看了一眼唐利潇,浓眉一挑,嗡声道:“郎君,来而不往非礼也,擅守者必然擅攻,只守不攻非行兵上道,若得三千骑,刘胤即愿一战,斩桃豹之胆,以好为日后计。”
刘浓微笑道:“但且言来。”
刘胤虎目吐光,语声沉稳:“洛阳屯军万五,桃豹性贪,故而缜微,然,缜微者必受关已利诱。洛阳之战,桃豹惨败于郎君,引以为耻。故,刘胤欲遣步军入洛阳西,渐呈粮草难继而退,引桃豹前来截粮、追击,届时回戈铤击。”顿了一顿,复道:“桃豹帐下,存晋室遗士。”
“妙哉!”
刘浓早知桃豹参军乃忠晋室,细细一阵盘桓,击案而赞,祖逖将亡,胡人必行窥探,理应强势以待,当即作决:“据颍川,汝南即安。若欲捕战机于瞬息,雷隼不可缺,唐利潇何在?”
“在!”
刘浓瞥了一眼月洞口,按膝而起,摆手道:“尽遣雷隼侦骑,扑捕洛阳。桃豹极其擅逃,诸将需戮力而为,唯愿此战,侵袭如火,削其首而标旗,震慑二胡!”
“诺。”
诸将垂首应诺,颍川贫瘠而秋收将至,此战宜速不宜缓,当下,北宫命人抬出沙案,众人借着华月之光,据案推行战事,各疏已见,谋略并出。
月洞外,陈眕恰好来访刘浓,耳闻目赌之下,悄悄探冠,但见月下诸将,铁甲光寒、雄健骄骄,据着沙案争得面红耳赤,而华亭侯端着茶盏喜观其变,不时出言却正中关键,老族长抬首望月,低头俯影,面上笑容渐浓。
半个时辰后。
诸将鱼贯而出,犹自低声争论,待铁甲隐入夜中,陈眕自树影浓密处走出,顺手将趴于树杆的一只秋蝉捉于手中,慢悠悠度入院内,捋须微笑:“浓夜正盛,蝉褪犹清风,华亭侯煮茶于月下,好雅兴!”
刘浓早知其暗窥于外,当即微微一笑,按膝而起,疾行几步,揖道:“刘浓,见过陈尚书。尚书若不弃,不妨一道品评。”
陈眕乃海内名士,自南渡伊始,王敦即上表请为吏部尚书,然,迄今为止,却从未趾临建康,是为遥领。非是其人不往,而乃大将军不令其往。
“甚好,甚好。”
陈眕慢腾腾落座于刘浓对面,将掌中秋蝉置放于案角,蝉离掌而不飞,若非羽翼犹颤,几若汉八刀!老族长瞥了一眼尚未抬离的沙案,笑道:“昔日马伏波堆粟即山川,而今华亭侯煮茶观天下,华少而英发,犹胜马伏波矣!然,马伏波其人,并非君子矣,因际逢会,成亦而此,衰亦而此。华亭侯,以为然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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